钱初九,刻意放缓了声音:“孩子,你领过俸禄没有?这指挥使钱粮,你可有领过?你要老实说,这些都是有备案可查。”让半大小孩去领二万大军?这真的是吃相极为难看了,所以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于谦都打算找个籍口来发难。
“年中才领了几回的。”钱初九一听,倒是答得流利,“先前领了几个月,都是千户的饷粮,还被漂没!前年还是领着百户,太师公,孩儿句句是实……”一说到钱,他便精明起来,甚至连百户多少俸禄、千户又是多少、卫同知又是多少,都一一说得分明。
没等他说完,于谦猛然抬腿,一腿当胸踹了出去,直把钱初九踹着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却是冷笑道:“自古纨绔少伟男,古人诚不相欺!”却对丁一说道,“如晋莫放在心上,十指伸出,各有长短,门下有着王世昌那样的英才,也有着这不成器的孩子,倒才是合乎常理,便教他出关,沙场锤炼一番,指不准还是有救的……”
“太师公!太师公!您不能啊!”钱初九翻身爬起来,却又膝行过来把于谦的腿抱住,“孩儿不堪锤炼啊!这一出去就被鞑子活活锤死了啊!您慈悲,救救孩儿啊!”他倒是清楚得很。
于谦把腿一抽,又是一腿踹倒了,冷然道:“汝领俸禄时,无思于此?”却长叹一声,拍了拍丁一的肩膀对他道,“此去当效法先贤,驱逐鞑虏,勒石燕然!这五日不得嬉戏吃酒,若是误事,为师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事却还是做得来!”
“弟子谨遵先生教诲!”丁一肃立答道。于谦便没再说什么了,直接就出门去,连那老仆也带着走了。因为他先前定下的章程,已然没有实施的可能,所以自然也就不用教那老仆看着丁一不让他出门去。
其实他临走时对丁一说的话,却仍是有教丁一抽身的意思,兵将怯战,出兵之前弄出什么自伤的事,哪个朝代也不是没有的。所谓不得喝酒嬉戏,反过来听也无不可,丁一哪里听不明白?于谦好权也好,刚愎自用也好,目高于顶也好,不论如何,在这一刻,丁一是感觉到这位于先生,保全自己的善意,尽管很可能是怕着丁一陷落之后,他也被连累,但正是所谓世间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保全之意便是保全之意,一层层去拆,世上哪有好人?
宣旨太监连赏钱也不敢想,匆匆就收拾了东西,想和随从人等回去复命,却被丁一叫住,仍赏了银子才让他离去。然后丁一又叫在门外侍候着的两名士兵备了马,不由分说把小胖子钱初九提溜上了马,一路往金鱼胡同而去。
出乎丁一意料的是,这关节居然刘吉就在金鱼胡同的丁府之中候着,据府里下人说,从下朝时分,刘吉就过来了,一路的候着,朱动问他有什么事,说是来给丁一请安,中午在府里用了饭,依旧等着。
丁一很清楚,刘吉这样的人精,不可能不知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不知道景帝和孙太后要对自己下手。这份旨意出得来,那皇室的意思,是很明显不过的事了。这关口刘吉刘棉花过来,却就有些教丁一意外了,难道说,这厮想来退出立宪密约?但转念一想,又觉刘棉花不可能弱智到这地步,这玩意哪是退得出去的?
没等丁一想出个分明,这边下了马,钱初九就在边上说道:“师公啊!孩儿跟了我那师父,什么也没学着啊这几年!这般出了关,只怕把您老人家的英名都败坏了!两万人,两万人怎么带啊!孩儿连一到一百都数不过来,再说二万人了!您看要不还是教弟子那不成器的师父跟您去吧?孩儿真的是做不到啊!”为了逃避出关,管自己师父叫不成器,钱初九也算是推陈出新了,若是教张懋听着,只怕少不得一顿胖揍。
丁一真是哭笑不得,他向来门下弟子,有捞不着仗打而不爽的,如肥球那样;有邢大合那样,虽然没开口,却觉自己升官太慢,手下人马没有同门师兄弟多而不爽的;有怕争权令得丁一反感,而扮低调的,如胡山那样;也有和丁君玥那样不愿守土,时时希望能野战杀敌的……但无论王越还是杜子腾或其他人,哪怕万安,在云远呆了那么些时日之后,还真没一个是怯战,怕死到钱初九这份上,丁一还真是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