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心下甚不服气,抬眼便盯着皇太后。
那好歹也是大清的圣母皇太后,如何吃得下这样粗陋的东西去?
可是她却没想到,皇太后接过大卷饼,先是闻了闻味儿,然后便用手擎着,张嘴便自在地咬了下去。全部在乎那黑乎乎的酱料沾了她的手指,更不在乎从卷饼另外的那个堵头里直往外淌酱汤儿!
安寿忙上前,用明黄地子绣云龙纹的“杯挡”给护住,免得那酱汤儿滴答皇太后一身去。
吃相虽稍显狼狈,皇太后却没停下,连着一口又一口地,直将这个大卷饼都吃完,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嘬了嘬指尖儿!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皇太后松开了手,笑呵呵瞟了她一眼,“舒妃,可吓着你了。”
舒妃忙屈膝行礼,“妾身不敢。”
皇太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儿,抬眸瞟着皇帝,“怎么这么好吃啊?这怕是行宫里的厨役伺候的,滋味儿新鲜。皇帝,为娘要赏他!”
皇帝垂首,抿嘴含住笑。
舒妃意外,他可不意外。
虽说自己外祖父家的旗籍是他亲手给抬的,抬入镶黄旗钮祜禄氏最显赫的一门去,可是他自己心下却最清楚外祖父家从前是个什么出身。
外祖父凌柱虽最后是四品典仪官,掌管典礼仪式。便是祭孔、祭天等大典上皆有职司;可是在先帝雍正登基之前,凌柱却只是王府属官,品级低微。
故此虽说皇太后是八旗格格的出身,可是从小家境并不富裕。她小时候没过过钟鸣鼎食的日子,反倒是这样大张烙饼卷大酱的吃法,于她丝毫不陌生。
如今虽然贵为皇太后,可是今年二月间,他的外祖母刚刚离世;与御膳相比,这会子他母亲或许更喜欢这种能回想起年幼生活,能回想起外祖母亲手入庖厨的日子来。
……他自己能明白这个,不稀罕;稀罕的是,九儿竟然也全想到了。
他来之前,九儿那般自信满满地凝注他:“爷要下注不?奴才赌,皇太后一定喜欢那个吃法!”
想起九儿那眸光如璃的模样,皇帝忍不住垂首微笑。
可不,他母亲不光喜欢这大张卷饼、一边淌汤儿的吃法;甚或……说不定母亲在年少的贫寒生活时,也曾尝过田间地头的蚂蚱去呢!
民间百姓吃肉的机会不多,那田间地头蹦跶的、送到嘴边的一块活肉儿,谁能放过呢?
便如九儿说,“……更何况奴才听说,皇太后因蝗灾之事,已经下旨一路上免了肉食,茹素斋戒。皇太后这些天都没吃过肉了,今儿冷不丁一吃这活肉儿,必定觉着香极了!”
皇帝绷不住满面的笑意,哄着皇太后道,“既然额涅爱吃,那儿子再给额涅卷一个。”
皇太后面颊微红,两眼叽里咕噜两边望了望,指着安寿道,“我今儿就贪吃,多吃一口儿,你可别拦着我,更不许笑话我!”
安寿也大笑,“平日里奴才顾着老主子的身子骨儿,怕老主子某一口吃多了,不好消化;可是今儿难得这么新鲜的口味,老主子又喜欢,更要紧是皇上亲自伺候的,那奴才便怎么都不敢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