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君心难测,此时她们皇帝更是因为才通满汉、通读古今,心思比历代皇帝更加曲折幽深。
便是亲生的母亲,从这孩子十岁起便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去;待得登基之后,更是曲尽心思限制了皇太后对前朝的干涉去……如今皇帝已经年过不惑,帝王心术越发炉火纯青,皇太后只觉自己都反过来被儿子牵制住,哪里还能猜得透儿子的心去?
舒妃就更是如此。出身名门,也是兰心蕙质,以为进宫十余年,总能点点猜到皇帝心思……却到如今,明明生下皇子,到头来却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此时回想,令妃却是猜到了。而且几乎是在皇帝话音刚落地的同时,便已经猜到了。
不但猜到了,令妃还有本事将这话绕着弯儿地回答出来,不必直接揭开谜底,将皇帝所卖的关子一直维系下去,而将揭开谜底的欢喜,都留给皇帝自己去。
故此两人便都忍不住看向婉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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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目光沉着些,这便比舒妃慢了半拍。故此待得皇太后的目光投过去时,便也瞧见了舒妃那般恨恨凝望的模样。
皇太后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回眸与安寿对了个眼神儿。
如此母子、婆媳共聚一堂,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说到末了,皇帝才向皇太后禀报,说皇帝为自己开凿的裕陵已是竣工,便要在这个月,将孝贤皇后奉安入葬。
死亡永远是一个冷峻的话题,皇帝此言一出,方才满堂欢笑这便都点点凋零下去。
皇太后跟安寿要烟抽。
皇太后已是到了这个年岁,说起这个话题便比任何人都更加心下微妙。这便没要安寿捧过来的水烟,径自还是要抽旱烟。
“主子……旱烟太冲,主子已经改抽水烟多年,今儿何苦又……?”安寿只得悄声劝。
皇太后点头,“旱烟是劲儿大,今日就是想抽一口劲儿大的。水烟太软和了,放两天吧。”
舒妃忙掏火镰荷包,却是那拉氏伸手抢先取出火镰,替皇太后点燃了烟袋锅里的旱烟叶去。
满洲媳妇儿给婆婆点烟,那是一大义务,也是一大身份的象征——当小妾的,想点烟,还没资格呢,唯有婆婆的“儿媳妇”方可。
皇太后却有些走神,也没在意那拉氏跟舒妃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垂首吧嗒吧嗒抽烟,半晌才将眼袋锅子在鞋底子上敲了敲,“……这一晃孝贤也去了四年了,是该入土为安了。我记着哲悯和慧贤爷与孝贤的梓宫在一处呢,她们两人是要葬入妃园寝么?”
古来宗法,皇帝只与皇后同穴。妾室都应该另外葬入妃子园。
皇太后的话说得在座一众嫔妃心下各自黯然,唯有那拉氏端正坐直。
皇帝却淡淡垂下眼帘,“儿子不独与孝贤同眠。孝贤之外,哲悯、慧贤一同奉安儿子的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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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话音轻落,所有嫔妃都睁圆了双眼。
自古以来,“事死如事生”,死后长眠之地亦是这活着的时候后宫争斗的延续。唯有与皇帝同穴而眠,唯有与皇帝的棺位越近,才能标明这一生是斗赢了,没有白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