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妆;便是进了人家的门子,以后的日子又靠什么维持?
她好歹也是宫里的头等女子,出去比五品官员家的福晋还风光呢,可是却寒酸成了这个样儿……
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甘心出宫去啊!
她便趁着夜色,寻了个借口,去见忻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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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这是圆明园,不似在紫禁城里各宫的门禁那么森严。园子里也大,她们随便找个院子关起门来说话,外人便连影儿都看不着。
五妞委委屈屈将她在那拉氏那边受的委屈与忻嫔讲说了一遍。
忻嫔先是惊讶,继而伸手抱住五妞,“五姐姐受委屈了……我也真不明白皇后主子是怎么想的!”
五妞见状忙跪倒,“……在这宫里,我越发知道令主子是已经指望不上了。奴才唯一能依仗的人,唯有忻主子您了。”
“奴才还求忻主子看在咱们主奴多年相处的份儿上,救救奴才。”
忻嫔轻轻叹息了一声,亲自起身,伸手去扶五妞。
“五姐姐先请起,此事亦需从长计议。”
一听忻嫔这语气,五妞便急得眼泪都落下来,“若是忻主子也不救奴才,那奴才当真就没有活路了……忻主子若不帮奴才,奴才情愿跪在这儿跪死。”
忻嫔一脸的惊色,忙更用力搀扶。
“五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帮五姐姐?五姐姐先起来坐下,也容我捋一捋思绪,我回头想到主意了,也才好帮五姐姐不是?”
五妞这才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却还是两手攥紧了忻嫔,连声哀求,“忻主子……您一定要帮帮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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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抚慰了五妞好一会子,终究叫五妞暂时停了悲声。
忻嫔抬眸静静望向窗外。浓荫成影,被烛光印上窗纱。影影绰绰、参差嶙峋,宛若谁在夜色里伸出幽暗的手爪。
“……我记着五姐姐是与令妃同龄。如今令妃三十岁了,那五姐姐自然也是三十岁了,早就过了出宫的年龄去。故此,五姐姐若是想出宫,那五年前自然已是离开了;五姐姐却在这宫里留到了三十岁,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都留在了宫里,那自然是本来就没想出去的。”
五妞含泪,用力点头。
忻嫔握住五妞的手,“我进宫才三年,与五姐姐的交情才有多久?可是令妃呢,她又已经与五姐姐相识了多少年,有过多少年的情分去?何至于我瞧得出的,令妃却瞧不出来了?”
五妞咬牙,恨恨道,“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不过是在我面前装傻去罢了!”
“啧啧……”忻嫔摇头,“那我也当真不明白令妃是怎么想的了。”
“我说句实在话,若五姐姐是我宫里女子,我此时又跟令妃一样是双身子的时候儿——那我还得感谢有五姐姐这样合适的人在我身边儿呢!我必定是要将五姐姐引荐给皇上的!”
五妞含泪的眼,倏然一定。
忻嫔垂首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幽幽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儿呢?后宫啊。谁敢巴望着什么后宫独宠去?后宫里的女人怀了孩子,高兴之余,却不得不从一开始便操心如何固宠的事儿。”
“毕竟是十月怀胎,为了孩子安稳着想,便注定有十个月难以承宠。便是皇上记挂着皇嗣,三不五日来看一眼,可也只是看一眼而已……终究到了夜晚,还是会翻旁人的牌子。”
“故此啊,后宫里的女人从怀了孩子的那一日起,其实从身子上来说,便跟失宠了没什么分别。总得要十月怀胎诞下孩儿,再待得身子额外再将养个半年去,才有可能将绿头牌重新张挂起来。这里外里加起来,便是一年半。”
“一年半,一个女人的青春又有几年?便这样一年半中无法承恩,皇上在这一年半里便早就宠幸上旁人去了。谁瞧不见这后宫里的虎视眈眈呢?一瞧你有了身子,无法承恩,便多少人算计到了骨头里,千方百计将你的宠给分走了去呢。”
忻嫔说着叹了口气,一双原本活泼如小鹿的眼,这一刻蓄满了哀伤。
五妞便立时明白,忻嫔说的怕就是忻嫔自己当初生育六公主前后的故事去。
忻嫔看见五妞眼中的同情,便叹了口气说,“……我那会子只恨我身边儿没有如五姐姐这样可用的人呢!五姐姐也瞧见了,乐容和乐仪虽然勤快,可却都是老实木讷的;再者我又是住在皇后宫里,便是有这个心,也得忌惮着皇后不愿意。”
“其实这个时候,若自己身边有得力的、齐心的女子,便趁机举荐给皇上,有什么不好呢?总归皇上每三年必定挑选秀女,便必定是要有新宠的。与其进宫来的新人还要慢慢品着,又何如叫这个新宠就是自己手底下栽培出来的女子呢?”
“况且令妃难道忘了,今年又是什么年份?今年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啊!皇上已然挑中了新人了,那个钮祜禄家的格格正等着进宫呢。她是钮祜禄家的,便是皇太后的本家儿,她一旦进宫,皇上便是要给皇太后脸面,也必定要宠的。“
“这样的时候,后宫里本就有这些人虎视眈眈着,那外头的新人又随时都可能正式进宫来分宠……怀着孩子的女人,若聪明些的,如何不赶紧从自己身边儿找人引荐给皇上,赶紧先将皇上的心给把住再说?”
忻嫔说着叹气,细细看五妞。
“更何况是五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如今虽说三十岁了,比我大了十岁去,可是五姐姐不见半点苍老,反倒是更添成熟风韵。这样的妙人儿,皇上怎么会不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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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的话,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五妞的心坎儿上。
只是这些话,却也越听就越让五妞难受、不平。
“……谁说不是?我终究与她从小情同姐妹,她若引荐了我,我得宠之后,将来又何尝不继续与她一条心?”
“忻主子你瞧瞧,如今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婉嫔,是潜邸的老人儿,却也是唯一的一个还在嫔位上、没有孩子的;庆嫔不过是江南汉女的出身,进宫这些年了,皇上连给她家入旗都不曾。”
“至于颖嫔,家世虽然高些,可不是也这些年也没什么动静?”
“她净拢这样一些不得宠的在身边儿,若是皇上那边儿有个风吹草动的,她能指望得上这些失宠多年的,替她固宠去?”
五妞越说越恼。
“不过话既说到这儿,我倒是仿佛格外明白了些。她或许就是只肯接受失宠多年的来当姐妹,因为她们全都威胁不到她去嘛!”
“可是我不同,她怕我跟她争宠,她更怕我得了宠之后便超过了她去,故此她才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压着我,浪费了我最好的几年青春,如今又巴不得早早将我撵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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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无声凝视五妞。
半晌才道,“……我虽一向敬重令妃,可是这会子连我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五姐姐自己猜到的这个缘故,倒当真无法理解令妃这些年对五姐姐所作所为的缘故去呢。”
忻嫔又握了握五妞的手。
“我呢,虽然一向敬重令妃,也是因为她在那场大火之后,于我最难的时候儿帮过我。我将她当成救命恩人来看——可是,我却当真不觉得她有多美。”
“她是汉姓人,不过高挑清丽而已,却绝难称得上风华绝代。倒是五姐姐你,生得国色天香,合该成为内廷主位去,倒比她更美艳去好几倍。”
“将心比心,如果是五姐姐这样的跟我一起长大,如今又在我宫里,我也难免会小心眼儿起来。就是想压着姐姐,就是想不叫姐姐称心如意了去。否则我自己怎么办?岂不是要叫五姐姐给比得没影儿了去?”
五妞面色一红,忍不住露出微笑。
忻嫔深吸一口气,“对眼下的处境,五姐姐自然比我更明白去。若五姐姐还想继续留在宫里,说句实在的,皇后主子那边都在其次。只要五姐姐能过了令妃那一关,叫皇上觉着,该为了令妃而留下五姐姐,那五姐姐就自然能留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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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盯住忻嫔,半晌方惊喜地问,“忻主子竟是帮奴才想到法子来了?”
忻嫔轻纾一口气,“也是上天帮五姐姐,叫五姐姐这一劫竟发生在眼前这个节骨眼儿。那依着我看啊,五姐姐就还是有希望能留得下来!”
“忻主子快说!”五妞忙道。
忻嫔臻首半垂,眸光藏在眼帘之下,幽幽地那么一转。
“……从宫里派守月姥姥的月份来算,令妃的临盆之期应当就在七月了。如今已是六月,这会子令妃宫里最是缺不了人手的时候。”
五妞点头。
忻嫔含笑道,“可是玉叶八月就要出宫了,我听内务府那边的消息,这日子已经是定了,不能再擅改了。”
忻嫔眸光幽幽抬起,“玉叶走了,若这会子玉蕤也留不住了……五姐姐说,令妃身边儿岂能一个人都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