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皇后那拉氏行亲蚕礼。
皇帝遣舒妃、庆嫔、颖嫔、兰贵人,陪同那拉氏赴北海先蚕坛斋戒、行礼。
这一去前后又要数日方能还宫。
皇帝旨意来时,六宫都在圆明园皇后的宫里说话儿呢。听罢皇上的旨意,那拉氏便有些意外,扬了扬眉,瞟了婉兮一眼。
“纯贵妃身子绵弱,已有些日子了,咱们大家伙儿也都是知道的,这倒也罢了。纯贵妃既去不了,便总该是令妃陪我一同去……令妃这会子身子也健朗着,怎不去呢?”
这会子婉兮的肚子还没显怀,婉兮乐得再避一避。婉兮这便含笑点头,“……亲蚕礼是后宫大典,有皇后娘娘亲诣行礼,已是最妥帖不过。其余嫔御、福晋都是陪同一起行礼,故此便是妾身不去,也不打紧。”
舒妃静静听着,半垂眼帘也道,“主子娘娘这是嫌弃我比不上令妃贴心了么?”
舒妃失宠以来,在这样的场合已是有许久不再主动说话儿。这会子冷不丁出声,倒叫那拉氏也微微有些意外。
那拉氏便笑笑,“怎么会呢?只是这宫里凡事都论尊卑长幼的规矩。虽说舒妃与令妃一起封妃,可是从当年封妃的册封礼,再到皇上日常赏赐的排位,都是令妃在妃位之首,在舒妃你之前。故此我总得在你之前,先问问令妃去。”
这若是从前,单凭这样一句话,舒妃怕是也要与皇后和婉兮顶起牛来了。
可是今儿,同样已经年过三十的舒妃,倒只是淡淡笑了笑。
“那也是应该的。终究令妃进宫在先,且这会子已经诞育了三个皇嗣,不论凭哪样儿,都应该在我前头。”
婉兮明白舒妃的心意,这便含笑道,“舒妃何苦这样说?听起来倒生分了去。若说妃位之上,自然应该是愉妃行走在前。”
舒妃便也抬起眸子来,迎上婉兮的眼。
两人心下自是心照不宣,可是如今当着六宫众人的面儿,故此舒妃的眼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漾满清寒之色。
“令妃也不必自谦。以你现在的情形,你便只是排在皇后、纯贵妃之后的第三人。这会子主子娘娘要去先蚕坛亲诣行礼,连斋戒带行礼,这一走至少都是五六日方能回来;纯贵妃身子又弱,你若不留在宫里,照应着六宫的事儿,那还要指望谁去呢?”
“皇上总归是信不着我来管六宫,这便还是叫我跟去行礼,依旧还是将六宫交给你罢了。”
叫舒妃这么一说,那拉氏也值得扬了扬眉,“……舒妃说得也是,倒点醒我了。是啊,皇上必定是叫令妃留在家里照应的。”
那拉氏便扭脸儿正色望向婉兮,“令妃啊,此时宫里最该照应的,自然就是多贵人。她怀着孩子,万事辛苦,你便多帮她留神些。”
“除了多贵人之外,还有新进宫来的两位学规矩女子。她们都是蒙古格格,刚进京来,凡事还没习惯。也要令妃你素日多问一句,叫她们别短了什么去。”
婉兮含笑起身一福,“主子娘娘放心就是,妾身必定小心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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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了,语琴忍不住满面悻悻,捉着婉兮的手。
“皇上今年为何要我跟着同去行礼?你身子如此,我跟颖嫔都去了,陈姐姐还要顾着小七,谁来帮衬你去?”
婉兮含笑劝慰,“亲蚕是后宫大典,凡事能跟着去行礼的嫔妃,自然都是皇上看重的。姐姐又不是头一回去了,便放心去吧。”
语琴皱眉,“看样子舒妃倒是帮衬着你说话,倒叫我松一口气。可是若我和颖嫔都走了,那忻嫔在园子里,谁知道会不会闹什么妖儿出来!”
婉兮却是含笑摇头,“姐姐听我说,因西北战事,君臣上下一心。正月里,浙江商人率先筹措二十万两白银,已经送到甘肃去了;这便在前几天,山东商人又筹措白银三十万两,‘稍备屯饷之需’,也将送往甘肃去。”
“姐姐瞧,从乾隆十九年那会子前朝群臣皆反对皇上用兵,到如今的天下商人资源捐资助战……天下的人心向背,已然彻底向朝廷转变过来。”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才最是关键。即便天上这连着日食、月食,但是有这般的众志成城,何愁西北不赢?天下商人都能如此,姐姐怎么就不能陪皇后去行个礼啦?”
“在这会子,皇上叫姐姐与高娃陪着皇后一起去行亲蚕礼,这是好事儿。姐姐一定要欢欢喜喜地去、心念至诚地去……今年的亲蚕礼意义绝非往年可比,姐姐万万心平气和才是。”
语琴被婉兮说得脸都红了,两手赶紧捂住脸,“哎呀,我知道了,你再别说了——我都惭愧死了。”
婉兮含笑点头,“皇上的心,我不敢随意猜度。可是啊,我就是觉着今年这个年头,姐姐和高娃能一起跟着皇后去,只有好事儿,绝无坏处。姐姐放心去吧。”
语琴便也轻叹口气,“既然是好事儿,原本怎么都该你去的。还不是皇上怜惜你这又有了双身子……也罢,我就当替你去了。”
语琴定下了心意,随即微微眯眼,瞟住婉兮。
“你方才这话儿,我倒听出些旁的滋味儿来——你说浙江商人正月里率先捐银,这可与那忻嫔的姐夫安宁,瓜葛得上否?”
婉兮这才轻轻笑了,“姐姐真是耳聪目明,我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去。”
语琴啐了声儿,“方才不是正与你说到忻嫔的事儿么?我怎么还能半点都联系不上去?”
终究当年语琴的父亲便是吃了安宁的大亏,语琴当真锥心刺骨,怎么会给忘了。
婉兮点头,淘气地抬眸朝语琴眨眼,“这样的好事儿,安宁倒是想跟他拉上干系呢。只可惜啊,他是江苏布政使;而捐银的,是人家浙江的商人!”
“不但这事儿跟他拉不上干系,皇上前儿还下了道旨意,叱责江南三织造所呈进丝缎等物,过于靡丽。那浙江商人捐银的事儿,与安宁扯不上干系;可是皇上这道旨意,却是与安宁直接相关——他当江苏布政使,官所在苏州,故此他也兼管着苏州织造呢。”
语琴也是松了口气,“如今忻嫔的阿玛作古多年,她家里最顶事儿的,就是这个大姐夫。她上回在江南还我父亲,也是这个安宁具体干的。皇上这会子敲敲边鼓,自也是警告。若忻嫔因此而知道收敛,便也是给她自己积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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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那拉氏带着嫔妃去行亲蚕礼,皇帝则于西苑瀛台北的丰泽园,行“演耕礼”。
男耕女织,寓意又是一年春来,人心与万物一同复苏。
江山一统,百业待兴,叫人心下也不由得跟着一起欣欣然。
园子里因少了皇后和那几位嫔妃,安静了下来。愉妃这日与鄂常在共坐,不由得说起一起去亲蚕的舒妃。
愉妃道,“依你瞧着,那日舒妃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仿佛也有与令妃解冻的意思去?”
鄂常在垂首思忖,“……那倒也说得过去。终究这会子傅恒的三阿哥就在令妃宫里呢,那可是舒妃的亲外甥侄儿;况且舒妃抚养永瑆,而永瑆打小儿是在令妃宫里的。”
愉妃点头,却也忍不住轻叹口气。
“是啊,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便都摁下自己的心事,与令妃靠近罢了。”
鄂常在知道愉妃担心什么,这便也是淡淡一笑,“愉妃娘娘不用担心。那永瑆,终归是高丽女的孩子,跟咱们五阿哥是没得比的。”
“也是。”愉妃倒也松了一口气,“不说旁的,就说刚刚逆了龙鳞,将皇上气得亲拟长旨批驳的那个汉大臣孙灏,他啊在上书房里,就是八阿哥永璇的师父。师父被皇上这样批驳,八阿哥自然也是面上无光,永璇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八阿哥永璇是淑嘉皇贵妃的次子,与永瑆是本生兄弟。故此永瑆刚进上书房念书,刚开始的不少课程也是由孙灏来给带着。
愉妃说是这样说,只是心里却始终还有一个结——终究淑嘉皇贵妃是已经葬入孝贤皇后陵(皇帝葬入之前,只能依照宗法称呼为“孝贤皇后陵”,登皇帝百年之后才能正式称“裕陵”)地宫的了,那便始终还有一个理论上的可能去。
——终究将来能承继大位的那个皇子的生母,也将葬入地宫的啊。
愉妃轻轻眯了眯眼,“淑嘉皇贵妃留在世上三个皇子:长子永珹,无论从皇子谒陵的排位上,还是皇上的态度上,都比不上咱们永琪去;这八阿哥永璇,天生腿是那个样儿,如今师父又被叱责……怕也是不中用了。”
“说到底,如今金静凇的孩子里,唯一能叫我担心的,也就剩下这个永瑆了。既然永瑆这会子由舒妃抚养着,若舒妃想争,我倒是不能不防备着些。”
舒妃终究家世贵重,是叶赫部的部长之后,身份足以成为帝母;若舒妃要为永瑆争,倒是比令妃的永珹,更加有底气和资本的。
叫愉妃这样儿一整,鄂常在心下也跟着有些敲鼓,“若这么想来……那皇上今年忽然叫舒妃代替令妃,陪皇后一起去行亲蚕礼——难道说是皇上格外有旁的意思?”
愉妃抬眸静静看了鄂常在一眼,没说话。
鄂常在心下便又是咯噔一声儿,“我记着,前几回愉妃娘娘也是陪同一起去的……可是今年,便是令妃去不了,皇上却没叫愉妃娘娘您去,反倒是叫了舒妃同去——那,那难道是说……?”
愉妃心下有些惶惶地长草,这便皱了皱眉,“不管怎样,那永瑆还小,跟咱们永琪比不了;再说,他跟皇后的永璂又是同岁。便是不用咱们防着他,皇后便要先防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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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傅恒的侄子、富文的嫡长子明瑞,从西北军营奉旨归来,向皇帝面奏库车之战、黑水营之围、和阗之战等具体情形。
因连次大捷,明瑞身为西北军营的参赞大臣,也是累立军功。皇帝因明瑞“宣力军前,奋勉可嘉”,赐封号“毅勇”。
因富文死后,明瑞已经承袭了承恩公的爵位,故此明瑞的爵名儿全称为“承恩毅勇公”。
此时,虽傅恒同为一等公,可是因为明瑞的封号已为四字,傅恒为“一等忠勇公”,封号还是两字;且明瑞是傅家大宗嫡子,故此这会子至少从世爵名衔上来说,明瑞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傅恒去。
若此,九福晋兰佩的心上,便又沉坠了去。
福灵安在西北,一直是跟在明瑞麾下;明瑞回京陛见,皇帝也特地嘱咐,叫明瑞带着福灵安一起回来。故此虽说明瑞回京不会多做停留,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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