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贵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抬眸向婉兮示意。婉兮却轻笑点头道,“其实我喜欢你们这礼节。这右手按在心口的姿势,叫人看见真心真意。”
和贵人便也起身,用这样的礼节,给婉兮行了一礼。
婉兮忙笑,“快都请坐。和贵人、鄂对伯克,都坐下说话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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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后宫与外臣的座位之间,仍旧要垂下一道竹帘。只是坐得这样近,倒不似大殿里那般拘谨了。
婉兮留意到,鄂对的衣着也是官员朝服、剃发蓄辫。婉兮心下有数儿,便含笑道,“方才在大殿上,有幸见皇上亲赐鄂对伯克冠服。恭喜鄂对伯克。”
鄂对腮下虬髯,可一双蓝眼却潋滟有波,可见是一个勇猛,却又不失温柔的男子。
鄂对忙又起身谢过,“蒙皇上恩旨,微臣被授予叶尔羌阿奇木伯克,犬子鄂斯满为库车的阿奇木伯克……”
婉兮含笑点头,“鄂对伯克还是贝勒品级的贝子,我也可称一声‘鄂对王爷’了。”
鄂对忙又是单腿跪礼,“微臣不敢。”
说了一会子客套话,婉兮便按捺不住问到了热依木。
“不知尊夫人此次可曾与鄂对王爷一起进京来?她若来了,安置在何处,可否请她进园子一见?”
鄂对一愣,完全没想到一位深宫里的贵妃,竟然知道他的妻子,且如此热切希望与他妻子相见。
婉兮便轻笑,“鄂对王爷别惊慌。这些……都是皇上讲给我的。”
这会子自然不便提及“狐说先生”。
鄂对受宠若惊,急忙又是行礼。
“微臣不知令贵妃娘娘如此抬爱,若早知道,必定携内子一同前来……”
婉兮微微失望,“原来,热依木夫人没来?”
鄂对忙道,“因此番是随朝廷班师大军一同来京,女人跟随其间多有不便;再者,微臣的长子鄂斯满蒙皇上恩旨,赐为库车的阿奇木伯克……可是他年少,今年才十六岁。微臣担心他凭自己之力,无法办好库车诸事,故此内子需要留在库车协助于他。”
“微臣生怕犬子年少,有负皇恩……”
婉兮听罢,便也轻叹一声,点头而笑,“鄂对王爷是为了库车地方安定,是为了朝廷安稳。我非但不能怪你,还得钦佩你,也更加钦佩热依木夫人。”
“这次没能见着,我心下虽说遗憾,不过却也不失望。我相信以后总有机会,等你们夫妻下次再来京觐见,我再期盼着吧。”
婉兮说着向和贵人伸手,“好在我这会子得以见着和贵人,便如同我见着半个热依木夫人一样儿。回部女子的美丽、刚毅,我已廓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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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皇帝在园子里赐功臣、回部伯克食。
婉兮知道今晚儿皇上过不来,这便也准备早些安寝。刚一躺下,便听窗外一片乱声。
还没等有人进来通禀,外头人便自己直接冲了进来。婉兮一瞧,竟是四公主。
四公主闯进来,自是没人敢拦着;况且这些年凭四公主与婉兮情同母女的情分,便是直入婉兮的寝殿,倒也无妨。
婉兮是被四公主满脸的泪给惊着,也顾不得穿大衣裳,便下炕一把扶住了四公主问,“拈花,你别急,这是怎么了?”
四公主哭倒在婉兮怀里,已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展开手里一张帕子给婉兮看。
婉兮一看之下,也惊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一张染红的帕子——那帕子婉兮认得,是纯贵妃素常最爱用的;原本绾色(浅绛色)的帕子上绣着江南的花样儿,莲叶田田之上,是苏州的水道与小桥。
可是这会子,那帕子已然不是绾色,这会子已是被染成了血红!
四公主哽咽得零碎不能言,“……吐血了,令姨娘,我额娘她,又吐血了。”
“虽说是从去年九月就已经开始吐血,可是都没这次这么多的。令姨娘你看,她这次吐了这么多血……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婉兮也是盯着那张血红的帕子,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会子四公主方寸已乱,婉兮自己便更不能乱。她抱稳了四公主,竭力平静地安慰,“你别急啊,好孩子。走,我带你去求见你皇阿玛。”
这会子正是皇上赐宴功臣、回部伯克之时,寻常人不敢去打扰。还是婉兮亲自去了,这才将皇上请了出来。
皇帝一看那条血红的帕子,也是愣住。
皇帝与婉兮两人急忙奔赴纯贵妃寝宫。
一路上,婉兮的指尖有些凉,紧紧攥着皇帝的手,低声道,“……拈花的初定礼,爷原本给定在了四月初三。这会子,我觉着,爷还是给提前些吧。”
纯贵妃吐血已然如此严重,婉兮真的怕,纯贵妃已经熬不到亲眼看见女儿出嫁了。
皇帝长眉也是陡然而结,“好,我这就下旨,叫礼部更改日子,紧急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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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日,五福堂里的小鹿儿顺利打了第一个喷嚏。
从吹植痘种,到第一个喷嚏,这便兆示小鹿儿已经正式感染上了天花。接下来就等着由这样微量感染的天花之毒,叫人体自行产生抵抗之力。
而这日,皇帝也回到宫中,在太和殿受平定回部的正式朝贺。
凯旋将军兆惠、富德率从征各官、行庆贺礼王公百官俱行礼。
兆惠自被恩授銮仪卫总理大臣、紫禁城骑马之后,此时又以户部尚书,署理兵部尚书事。
便也在三月初一这一日,礼部得旨:“本衙门具奏,内开和嘉和硕公主成婚日期,奉旨于三月初七日初定礼筵宴,本月十二日成婚礼筵宴。”
原定于四月初三的初定礼,五月十三日的成婚礼,直接都提前到了三月里。从这一天礼部得旨开始,要在十二天里仓促地完成。
——这便已是“冲喜”了。
以此时婉兮的贵妃位分,又与四公主多年的情分,便是此时小鹿儿尚在种痘,婉兮也不得不扛起纯贵妃已经无法再担负的“娘家妈”的身份来,代替纯贵妃,帮着四公主立即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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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日,皇帝于乾清门听政。
三月初三日,皇帝在西苑丰泽园,御大幄次赐将军兆惠、富德及诸将士、并新附回部贝勒品级贝子鄂对等宴。王公大臣皆与。次第赐酒。赏将军及随征将士等、银币有差。
三月初五日,礼部题:“和嘉和硕公主,下嫁和硕额驸福隆安。其筵宴、请照淑慎和硕公主、及和敬固伦公主之例”。皇帝批复:“嗣后固伦公主著筵宴二次;和硕公主,著筵宴一次。并载入会典,著为例。”
三月初六日,皇帝奉皇太后,赴先农坛行亲耕礼。
阳春三月,一年之始,这一宗宗一件件全都是需要皇帝亲自去办的国事。虽说皇帝暂时不在园子里,可婉兮的心下倒也是妥帖的——终究小鹿儿种痘这前前后后的事儿,皇上都已经亲自监督、安排好了。
而纯贵妃那边儿,即便皇上已经将四公主的初定礼、成婚礼都提前了一个月来冲喜,可是纯贵妃的身子依旧不见半点好转,反倒吐血越发严重……
皇帝不得不下旨,将原定在三月十二举行的四公主成婚礼,提前在三月初九日。
——便连这三天,纯贵妃怕是都要挺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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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日,和嘉公主初定礼。皇帝亲御保和殿,赐王公大臣等宴。
公主初定礼,傅恒家的女眷按说应该进宫在慈宁宫也举宴。只是此时纯贵妃和四公主母女都在园子里,且纯贵妃的身子已经如此,故此兰佩、明瑞福晋等傅家的嫡福晋们,都留在宫里在慈宁宫举宴;侧福晋芸香,以及明瑞的侧福晋,以及傅家其余受过诰命的侧福晋们,则代表傅家女眷,也到园子里来行礼。
皇后也留在宫里,在慈宁宫一起举宴,婉兮便也在园子里承担起女主人的角色,设宴款待芸香等人。
原本就没什么心思饮宴,不过是顾着公主初定礼的仪轨;况且对面的人又是芸香,故此婉兮倒没什么胃口。
坐在这样盘碗累累的宴席间,反倒觉得胃口堵着,甚至一阵阵的翻涌,仿佛想要干呕。
这会子她心下也只能有一点小小的遗憾:篆香不是贪图名分之人,否则这会子若是篆香以侧福晋的身份进宫来,还能叫人心下舒服一点。
也多亏了芸香有福灵安这么个好儿子,婉兮便是再与芸香并无话说,也还能夸赞福灵安几句。
芸香倒也不矜持,含笑将婉兮的夸赞都受了,挑眸定定凝视婉兮。
多年前,她们两个还都是给人当奴才的。一个是傅家的通房大丫头,一个是宫里的官女子;如今,一个是忠勇公的侧福晋,儿子是多罗额驸、头等侍卫,年少立功;一个则是大清贵妃。
这么瞧着,芸香倒是瞧出些共同点来,这心下不由得更是意气风发。
“奴才与令贵妃主子多年不见,今日有这个荣幸得以进园子给令贵妃主子请安,心下深觉亲近。”
那芸香也是汉姓人,与婉兮说话都只用汉话。虽说听来亲近,可是婉兮心下却做不到什么都全忘了。
婉兮便也淡淡点点头,“旧日相识,多年未见。容颜都已改了,若不是经人引见,我倒是头一眼都没敢认出侧福晋来。”
婉兮这是明明白白将“亲近”二字给否了。周遭其余傅家的侧福晋们
芸香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左右横了傅家的一众侧福晋一眼,便也强笑着说,“令贵妃主子便是不记得奴才了,也不打紧,终究令贵妃主子还记得灵儿就够了。”
芸香瞟着婉兮,“令贵妃主子当年还亲自送给我灵儿一挂佛珠儿呢!奴才事后才听说,那本是令贵妃主子的贴身之物,竟然能送给灵儿,这又如何不是令贵妃主子对灵儿格外投缘了去!”
“奴才便想着,灵儿能得今日功业;便是十三岁就到了西北军营效力,却没受过什么大伤,便必定是令贵妃主子当年赐下的那串佛珠的保佑!”
芸香说着,还与周边儿的侧福晋们显摆:“……你们总说,隆哥儿和康哥儿是在令贵妃主子身边儿长大的,令贵妃主子待他们极好;那是你们不知道,令贵妃主子对我们灵儿的情分!”
“那情分啊,是早在隆哥儿和康哥儿之前的。我只不过是从前当着嫡福晋的面儿,不好意思说给你们罢了。你们今儿可都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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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筵宴支应下来,婉兮回到岛上,便更是不舒服。
忍不住抓过唾盂来,终是呕了好几口。
玉蝉忙上来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婉兮按着嗓子,摇了摇头,“还不是对着那么个倒胃口的人,便是勉强吃了两口,这便也都吐出来了。”
玉蕤坐过来,帮着婉兮拍着后背,叹口气道,“可不!要不是这会子事儿多,懒得与她计较,不然我都要忍不住将她当年对主子所作的事儿,都在她面前摆出来。看她有没有脸说什么与主子‘亲近’,又是什么主子对她儿子的情分比四额驸和保哥儿还深厚了!”
婉兮接过玉萤递过来的茶盅,漱了口,又用热手巾擦了脸,这才叹了口气,“算了,与她那样的人计较,反倒是咱们自己没脸了。”
“不管怎么说,她的话也不算全都错了。我当年是给过灵哥儿那串珠子的。对那孩子,我的心意倒是诚心诚意的。”
玉蕤便也点点头,“也只能庆幸,那位灵哥儿当真争气。要不主子当年的一片心,全都白费了。”
婉兮轻轻垂下眼帘去,“这样一个人,原本是怎么都不可能入了九爷眼的。九爷竟然还能给她第二个阿哥去,九福晋当真要回头好好儿检讨自己一番。”
玉蝉忍不住学芸香那副嘴脸,“主子没听见么,她还在那显摆她那第二个儿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哦,福长安……她还说什么来的,哦,说要什么她孩子的福气啊,长长久久,安安稳稳。”
婉兮轻轻叹息一声儿,“长安?便是大唐长安又如何,难道便没有安史之乱,当真千秋万代了不成?这世间安有长安之策?总归事在人为。唯有人心到了,方有长安一说。”
婉兮这边的恶心感刚稳当下来些,外头来报,说太医来回话儿。
婉兮还轻轻一笑,瞧着玉蝉她们,“瞧你们啊,我都说了没什么打紧的。亏你们还非把归御医给叫来了。他刚出园子去,天都快黑了,何苦要折腾他一回?”
刘柱儿面色微微有些变,罕见地急着抢话说,“回主子,不是归御医!是伺候咱们十四阿哥的几位‘种痘科’和‘小方脉’的医士。”
婉兮原本正端着茶盅喝茶,这冷不丁一下,婉兮也是一颤,险些丢了手里的茶盅。
婉兮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叫他们进来。”
按着宫里的规矩,伺候皇子种痘的太医,若是有事儿,需要禀告被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三宫知晓;婉兮虽然是生母,虽然是贵妃,终究嫡庶有别。
可是这几位太医忽然直接来见她,便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儿;急到,都来不及奏报给还留在宫里的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三宫去。
两位医士进内,不过片刻,殿内便传出婉兮的喊声,“……快给皇上送信儿,请皇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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