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老了终究没有不爱含饴弄孙的,又知道今年儿子这五十岁的年纪还能生出这么个小儿子来,皇帝自己是稀罕极了。
故此啊,皇太后还没见着小十五呢,心下已是欢喜的了。
待得皇帝亲自抱着小十五进殿,皇太后坐在炕上便忙召唤,“快来快来,上炕来,炕上热乎。别把我们孩儿给吹着!”
皇帝回头,悄悄朝婉兮眨眨眼,这便抱着孩子走近皇太后去。
皇太后伸手轻轻打开包着小十五的大红锦被,露出他的小脸蛋儿来,皇太后便有点怔,随即抬眸望一眼皇帝,便是一声欢喜的低呼,“哎哟……我是不是眼花了,这,这简直是元寿你小时候儿!”
身为母亲,对自己孩子小时候儿的模样儿,都是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在眼前儿似的。
皇帝听了也是笑,“额涅也觉着,小十五跟儿子长得像,对吧?”
皇太后眼中不由得闪出泪花儿来,“可不是嘛……别看你年轻的时候儿清瘦,其实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儿啊,也是这么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呢。就是因为这么爱人儿,这么喜兴,先帝爷啊才给你取乳名叫‘圆寿’啊。”(乾隆爷的乳名可作“元寿”,也可写作“圆寿”,出自《雍正朝各朝臣禅机奏对折片》)
皇帝回眸朝婉兮眨眨眼,含笑道,“那儿子的儿子,便叫圆子,或者元子,就都是最合适的,您说是不是?”
皇太后听了也是大笑,“好好,元寿、圆寿,那儿子可不就是圆子,或者元子了么。”
兴许是瞧见眼前儿的人都在笑,小十五虽然也不知道大人们说啥呢,不过却卖力地甜甜笑了起来。
皇太后看着都惊讶了,“哎哟,瞧瞧,刚满月的小阿哥,这都会笑了!”
皇太后说着话,却是抬眸朝婉兮瞧过来。
婉兮忙行礼,“满月的孩子,便还是小,却总会模仿身边儿的长辈。看着长辈们满面喜色,他自然就跟着学,便也是一张笑脸去。故此啊,奴才还是说,是皇太后的福寿双全,投射到了孩子面上去,叫孩子也跟着沾染了喜气儿,这才看着都是笑呢。”
皇太后听着,也是满意地含了笑去,朝婉兮点头,“令贵妃,你在皇帝五十大寿的年头,给皇帝生出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好孩子来,真是有福气,更是有功于咱们皇家。快坐下,刚出月子,若站久了,仔细以后老了腿疼!”
安寿便忙于安颐搬了一张椅子上前给婉兮去。
皇太后伸手从自己炕上抽了一条坐褥去,“别那么硬板儿坐着,垫着这个坐褥。这是新棉花蓄的,软和~”
皇帝却还故意跟皇太后道,“您老别夸她,夸儿子就是了。您没见么,小十五可不咋像她,全都只像儿子一个人!”
皇太后笑着啐了一声儿,“瞧你说的!就像咱们小十五啊,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似的!”
婉兮这颗心终于尽数都放了下来。皇帝回眸,两人四目相对,都是轻盈含笑。
皇太后也没管皇帝和婉兮之间的眉目传情,只顾抱着小十五左看右看,还与安寿打趣儿道,“哎哟,我看今年过年啊,可不用贴画片儿了。就干脆,把咱们小十五直接贴墙上去,看着白白胖胖的,可多喜庆,多好看啊!”
安寿自然凑趣儿,也笑着道,“从前看那些画片儿里的大胖小子啊,都说这样富态的小孩儿只有画儿里才有。如今奴才算是开了眼了,原来人间当真有画儿里一样的小孩儿。而且,比画儿里的还好看,还有福气!”
皇太后也不由得满足地叹息,“可不是有福气么?投胎成了皇帝的儿子,又是生在天下平定、皇帝五十大寿的时候儿。这画儿里的小孩儿啊,可在画儿里待不住了,跳出来变成了我的孙儿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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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那天,皇帝从畅春园接上皇太后,带着婉兮和小十五一同回宫去。
这一路上,玉蝉和刘柱儿他们就偷偷盯着婉兮乐。
趁着中间儿打尖歇息,皇帝赴皇太后车驾问安的时候儿,玉蕤忙捉住玉蝉他们问,“你们方才看着令主子,私底下挤咕眨咕的,是琢磨什么呢?”
玉蝉和刘柱儿都笑,连忙行礼,“哎哟我的瑞主子,奴才们哪儿敢啊。”
虽说此时身份已是主仆有别,可是终究玉蕤从前也是跟玉蝉、刘柱儿一同长大的,这便私下里相处时候儿并没那么多规矩去。
玉蕤便故意抱起膀子来,“那你们还不快说?若再瞒着我,可别怪我跟你们也板起脸来。”
还是婉兮听见了,轻哼一声儿,“他们是算计我的赏钱呢。”
玉蕤忙过来攀住婉兮的手臂,“姐,这又是怎么说?”
婉兮也是笑,故意瞪了玉蝉和刘柱儿一眼,“就是初四那天,皇上忽然从宫里回园子来了。原本十一月、十二月,既是皇太后的圣寿月,又是年下,皇上都在宫里住就是,没必要还忽然折腾回园子来。”
“他们便说,皇上赶在这个日子回来,是来接小十五的。”婉兮没提自己,只拿小十五说事儿了,“我说不是。结果他们就非要与我做赌,说若皇上正好就是赶在初六、初七的日子回宫,那就是我输了。”
玉蕤一听就明白了,也是忍不住地笑。
可不是嘛,小十五是十月初六下生的,那么婉兮坐满月子,就是初六、初七这两天才出月子。原本婉兮定下来要从园子里回宫的日子,也就是这么两天。要是“恰好”皇上又是赶在这两个日子一块儿回宫去,那不就是证明皇上心里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玉蝉和刘柱儿欢欢喜喜地伸手,“……主子,说好的愿赌服输。”
婉兮抬起了手,挨个儿在他们掌心响亮亮地拍了一下儿去,“还敢讨赏?你们分明都输了!”
玉蝉和刘柱儿对视一眼,都委屈地盯住婉兮,“奴才们哪儿输啦?”
婉兮朝玉蕤一眨眼。
玉蕤会意,便也笑道,“我在旁边儿听着,都听出来了。你们两个啊,就是输了——你们不是说若是皇上就选在初六、初七的回宫,那才是令主子输了么?可是今儿都初八了呀,差了一天,那就是你们输啦~”
玉蝉和刘柱儿对视一眼,都登时苦了脸,“哎哟我的瑞主子……就差一天,皇上的心意自然还是那一水儿的呀!”
婉兮也故意绷着脸,“差一天也是你们输。再说了,我还要说呢,就算皇上临时回了园子,那不也是来接皇太后的么?”
玉蝉和刘柱儿都没辙了,这便垂下头去赶紧从自己腰上的荷包里往外掏银子。
玉蕤见他们俩当真了,这才“扑哧儿”一笑,弯腰过去伸手先捅了玉蝉脑门儿一记,接下来轻轻踹在刘柱儿膝盖上,“还当真掏体己银子去了?哎哟,得啦,认赌服输就好,你们输的钱,我替你们掏了。”
婉兮笑得捂住脸。有时候儿欺负自己宫里的奴才,也挺好玩儿的呀。
这么想着,心思便又不由得飘远,回想起当年玉叶和毛团儿还都在宫里的时候儿……那时候儿,因为他们两个之间那笔冤孽债,宫里便更是热闹。婉兮欺负起他们来,就更是信手拈来。
婉兮想着不由得忍住一声叹息,又是轻轻攥紧了玉蕤的手。
玉壶不在了,玉叶和毛团儿都出宫了,可是幸好玉蕤依旧陪在身边儿。
玉蕤忙问,“姐怎么了?可是有些疲惫了?不如躺下来歇歇,终究刚出月子呢。”
婉兮含笑摇头,“没事儿。你帮我记着个事儿,小十五下生了,咱们的故人也都跟着吃个喜儿,便也帮我送几盒饽饽去皇陵吧。”
毛团儿就守皇陵呢,玉叶也在不远处的祭祀庄田里,两边儿紧挨着。玉蕤便明白,婉兮这又是想念他们两个了。
玉蕤含笑点头,“姐放心就是。他们两个的一应,都有内务府照应着,什么都不短缺。那边虽比不上宫里热闹,可是安恬自在,想来原本也是他们两个心下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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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已是午后。
皇帝要先送皇太后回宫,倒是皇太后这次难得地推着皇帝,只说,“令贵妃和小十五刚出了月子,母子两个都受不得风寒。你赶紧先送她们娘儿俩回宫去吧。我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的。”
婉兮便先送了婉兮和小十五回永寿宫。宫里早接了信儿,永寿宫里早就烧得暖暖和和的了。
婉兮进了殿,便也推着皇帝,“爷快去寿康宫吧。”
十一月的冬日,天儿黑得早。刘柱儿他们将物什刚搬完,天边儿就剩下一抹红霞了。
语琴和颖妃她们逗着小十五玩儿了好一会子,小十五困了,这才叫嬷嬷们抱了去睡觉。
语琴是最后留下来的没走。
婉兮便问,“姐姐有话要对我说?”
语琴轻叹一声儿,“其实是心里一直有个结儿没打开。原本也没什么,我不想与你说出来的。兴许是这十几天咱们没见着面儿,我心里那个结儿反倒增大了似的,越发有些堵得慌了。我便觉着,还是当面跟你说开了好。”
婉兮握住语琴的手,“姐姐与我是谁跟谁呢?快说吧。”
语琴轻轻咬了咬嘴唇,“是语瑟的事儿。”
“她刚进宫的时候儿,我便挺膈应这事儿的,虽是本家姐妹儿,我也不待见她。后来还是听了你的劝,觉着好歹是自家姐妹,在宫里这么闹意气,叫外人知道了也是笑话咱们。故此啊,我便对她和缓起来了,寻常也经常叫她到你宫里来走动。”
婉兮点头,轻轻垂下头去。眼前自又是在木兰围场那晚,语瑟挤着跟着玉蜓一起到皇上眼前去。
语琴小心吸一口气,“……其实在木兰的时候儿,我便有些感觉,你仿佛是对语瑟有些不甚满意。有几回咱们要说话,你都瞟过语瑟几眼去。”
语琴着急地望住婉兮,“你是不是察觉什么了?或者是她在你宫里做了什么不应当的事儿去?我私下里问过你宫里的人,他们却都不肯与我说;那会子你怀着孩子,我怕惊动了你的胎气,也不好直接问你。”
“这回可好了,你已然满月了,便能与我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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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琴那样的紧张,婉兮却反倒笑了。
她轻轻摇摇语琴的手,“姐姐别急,听我慢慢儿说。语瑟呢,的确是在我宫里有过那么一两回的故事去。可是咱们都什么年岁了,这些年在宫里看过了多少这样的事儿去,便是再见着,我也不至于像当年的五妞儿那次那么生气去了。”
语琴腾地站起身来,“这么说,她果然是故意晃到皇上眼前了,是不是?她个浪样儿,我回去这就打折了她的腿!”
婉兮无奈地笑,赶紧将语琴给拉着坐下来,“姐姐听我说啊——我没生气,也绝不会因此跟姐姐生分了去。我啊,只是那么淡淡看着,虽加了点儿小心,却当真没往心里去的。”
语琴一张脸还是气得煞白,“你不往心里去,我却不能!这宫里便是谁敢算计你,我却怎么都不容是我宫里的人,更别提是我陆家的妹子!”
婉兮却是按住语琴的手,轻笑摇头,“姐姐先别急着生气,先听听我说:语瑟进宫来,又只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迈进宫门之时,心下也必定是揣着对皇上的梦想去的。所以啊语瑟想要在皇上眼前出现,这也算人之常情。”
“事后我也留意观察了她几回。她也就是个小孩儿的做法,也就是找些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一面而已;倒并未用旁的手腕儿去。故此啊我便觉得,还是姐姐家的家教起了规束,语瑟是发乎情止乎礼了。故此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语琴紧盯着婉兮的眼睛,“当真?你不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故意替她遮掩着?”
婉兮轻叹一声儿,“姐姐啊,凭咱们现在的年纪、位分,想要打发一个官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不管你还是我,随便拿捏个由头,就能将她送出宫去了。我之所以什么都没跟你说,也没做,就是因为我当真不计较的。”
语琴这才松了半口气,也是点头,“是啊,方才那一会子我竟然忘了,咱们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咱们了。那时候儿不得不立在旁人屋檐下的日子,早已过去了。”
婉兮垂首想了想,“终究是自家姐妹,语瑟年岁小,必定脸皮薄,未必好意思主动与姐姐说去;又或者,干脆姐姐主动与语瑟说说心里话,听听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咱们也好提前应对。姐姐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