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那时独自熬过的痒痒,却也更忍不住有些担心——痘症终究是可能会留下痘印的。若一不小心挠了碰了,就会留下印痕。
要是个小子,她倒也不这么紧张,终究是闺女呀,还是在脸上的。若是落下了痘印……小丫头将来长大了也必定会嫌弃不漂亮的。
婉兮心下紧张又矛盾地露出了啾啾的眉毛——婉兮的手指头便一颤,那养了一分长的指甲好悬戳着啾啾的额头去。
皇帝小心地按住婉兮的手,也垂眸细看。果然,就在啾啾右边儿眉头处,留下一处小小的坑儿。
其实不大,也就小米粒儿那么大小,顶多像是一粒儿小麻子。可是婉兮还是忍不住要掉泪——孩子身上哪怕最小最小的一点儿伤口,也是当娘的心上无法承受的疼痛啊。
皇帝忙攥紧了婉兮的手,摇头示意。
玉蕤见这情状,赶紧叫嬷嬷来抱走了睡熟了的啾啾。
皇帝这便伸手将婉兮拢入怀里来,轻轻拍着她脊背,“嘘,别害怕,没事儿的,啊。”
婉兮终是忍不住自责,哽咽道,“我只怪我自己。若是我能进了那屋子,陪着她在一处去,那我便必定能不叫她挠,那她就也不会坐下这个坑儿去。”
“又说傻话了。”皇帝轻轻摇晃着婉兮的身子,“痘神娘娘惊动不得,咱们谁都不能进去,否则痘神娘娘岂不是要以为咱们都不信任她,她又怎么会去保佑咱们的孩子了?”
“再说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坑儿,啾啾还小呢,等啾啾长大了,兴许就长平了;退一万步说,便是长不平,等她到了对镜贴花黄的年岁,自然有的是法子遮掩了下去。”
皇帝晃着头道,“我忖着,那眉头的位置,倒是‘选’的好!只需一点朱砂,那就是最妙的妆容,定然比那寿阳公主的梅花妆都更好看。”
叫皇帝这么说下,婉兮心情也好受些了。她也平静下来细想,“对,或者给她贴花钿,选最好看的去,那便也能盖住了!”
她自己说着,也是赧然地笑倒在皇帝怀里,“瞧奴才,这么一点子事儿都扛不住了,倒叫爷笑话。”
“这会子想来,啾啾能得上天护佑、得皇爷爷的保佑,这么顺当地送走了痘神娘娘去,这便是最可庆贺的了。这世上的事儿啊,哪儿有那么十全十美呢,既然已经平安送圣,便是留下一个小坑儿,那跟平安比起来,终究是哪儿多哪儿少?都是奴才一时急了,这便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了。”
婉兮说着在皇帝怀里仰起头来,高高地看向皇帝去,“爷……是不是奴才贪心了?这世上总归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是不是?
“谁敢说你贪心!”皇帝缓缓收起了笑,轻轻晃着婉兮,“什么叫贪心?不知足叫贪心,想要得到不该属于自己的那也叫贪心。这两条,与你半点都关联不上!“
“你如今得着的这些,哪个不是爷给你的,是上天眷顾你的?是上天就爱眷顾你,是爷就愿意独独给你,谁要是看不惯,那便是她们想得到,上天和爷还偏就不给她了!她们那才叫贪心!”
婉兮依偎在皇帝怀里,听着她的爷说着这样哄人的话儿,这颗心终于点点平静了下来。
她怀抱住皇帝,“爷这一路都顺遂吧?”
皇帝点头,“这一路何尝不是记挂着啾啾种痘的事儿,这便算着日子往回赶。正巧爷也回来了,啾啾也平安送圣了。咱们啾啾啊,就是不想叫爷这个当阿妈的悬心呢,真是爷的贴心小棉袄儿。”
婉兮终是深深吸口气,轻阖眼帘,“……啾啾既已经平安送圣,那奴才便得跟爷请示下了。爷心下可已经有了数儿,要将啾啾托付给哪位姐妹抚养去?”
皇帝垂眸,“你自己心下,可已经有了打算?”
婉兮垂首,用指尖儿划着皇帝的衣裳,“……奴才是有个想法儿。只是那人的位分尚且不够抚养皇嗣,故此这话儿便不宜出口。”
皇帝微微扬眉,“嗯哼,便是不用你开口,爷心下也有数儿了。那便暂且别急,还是先留在你自己宫里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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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一个月,皇帝心下自是急的。帮婉兮将啾啾的事儿从心上卸下来后,便终究已是急不可耐。
婉兮自己何尝不想念呢,便是还悬心着啾啾的事儿,可是这会子却也无法继续再说下去了。
便都暂且放在一边儿,凡事都由着皇上去罢了。
皇帝一双大手细细“检查”婉兮的身子,呼吸之间,终还是忍不住停下来轻斥一声儿,“……生小十五那会子好容易养出来点膘儿,这会子怎么没了一多半儿去了?”
婉兮生得原本就清秀娉婷,又这些年连着诞育皇嗣,此外还要分担后宫之事,这便难得能养下些膘儿来。也唯有每次诞育孩子,总归要大量进补,且活动少些,这才在诞育孩子前后能有些富态。
婉兮便含笑问,“奴才身子可硌手了?爷便嫌弃奴才了?”
皇帝啐了一声儿,也不用言语,只用几番激流勇进,给她最切实的回答。
婉兮都忍不住要溢出吟哦来,心下更是忍不住欢喜,只紧紧地又将皇帝缠绕住,极尽婉转……
皇帝一股子强劲儿用完,这才换了几口气,贴着她耳际道,“爷知道,这一个月来你顾着啾啾种痘,清减自是有的。可是爷看见了也总归心疼……记着爷的话,这回爷回来了,啾啾也平安送走痘神娘娘了,你可赶紧给爷胖回来,不准再瘦了。”
婉兮也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郎世宁所绘的那《宴塞四事图》去。西洋人的画法,重脸部的立体轮廓,她那会子怀着小十五,身子里所有的养分都被小十五给吸收走了,她自己脸上已是没了肉;况且那会子跟从皇上秋狝,从京师一路折腾到布扈图去,便是皇上下旨放慢行程,对于她彼时的身子来说也还是有些辛苦的。故此那幅画创作之时,是她非常瘦的时候儿。
婉兮便忍不住“吃吃”地笑,皇帝不知道她又笑什么呢,便赶紧在她腰侧掐了一把,“又偷着乐什么呢?把爷的劲儿都给泻了!”
婉兮在皇帝之下,身软如绵,妙目若丝,“……奴才啊,是回想起《宴塞四事图》上,奴才都快叫郎世宁大人给画成‘人干儿’了。”
皇帝微微挑眉,“……不喜欢他画的了?”
婉兮赶紧笑,“没有,爷想哪儿去了。奴才就是想着自己那会子,当真是瘦。”
皇帝伸手摩挲着她面颊。她是瘦,却并非没肉,她其实是小骨头棒儿,唯有他这么熟悉地上手摸过的,才知道她其实藏着肉呢。
皇帝便哼了一声儿,“郎世宁老了,七十四岁的洋老头儿,笔力和眼力的确都非从前了。”皇帝凝视婉兮,“你的眉眼,倒是不宜用西方那过于立体的画法儿,否则只见骨头棱角,却不见肉儿了。”
皇帝轻轻摩挲婉兮的面颊,“爷也觉着,你的模样儿倒是更宜咱们中国的画法儿。便是可借用西洋的画法儿,可是铺底子还是应该用咱们中国传统的技艺。”
婉兮其实只是因为瘦的事儿想到了《宴塞四事图》去而已,倒是没想到皇上因此这么严肃起来了。
婉兮便将腿收紧了些,身子如波浪涌动,承托住皇帝,将他的心思给收回来。
皇帝果然扛不住,一声闷声,终究还是埋身烟波里。
此时的婉兮尚且不知道,她这么随口的一提,皇帝果然是当了真、放在了心上。这之后的几年里,皇帝开始千方百计换着人地,用各种技法来为她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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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婉兮刚起身儿,正准备去给那拉氏请安。颖妃却大清早地就来了。
“要不是昨儿的时辰已然晚了,又想着皇上必定过来看望姐姐,我怎么都不方便过来,要不我昨儿就已然飞过来了!”颖妃扑进来就要见啾啾。
这会子啾啾还睡着呢,婉兮心疼孩子,便没叫嬷嬷唤醒啾啾,便挽着颖妃的手,两人到啾啾所居的偏殿里去瞧她去。
颖妃望着熟睡的啾啾,泪珠儿一颗一颗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真不想随皇上谒陵去的。要不是皇上坚持,我怎么能舍得不留下来陪着咱们啾啾?”
婉兮伸臂轻轻抱抱颖妃,“你们便是身在外,心何尝不是还在这孩子身边儿呢?瞧,啾啾这不是已然顺遂了么,那就是你们大伙儿帮着祈福得来的。便别掉泪了。”
颖妃虽说点头,可还是有些哽咽,“我那日,原本已去找皇上,想要推辞随驾之事;可是说来也巧,竟正好见和贵人先进了殿去。回头就听说,她也是去找皇上去说此事的。”
“皇上说,再一不能再二,和贵人已然请辞,便叫我收回这个念头吧。”颖妃抽着鼻子望住婉兮,“令姐姐,你说和贵人这气不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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