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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等忻嫔从母家那得来消息,宫里就已经先传出了消息来。
闰五月十六日,皇帝忽然下旨,说接到江苏巡抚陈宏谋的奏报:说安宁病故。
这都是之前半点预兆都没有的事儿,皇帝也下旨说“安宁年力未衰,政堪任用。遽尔身故,甚属可惜。”
皇帝的意思就是说,安宁虽然年岁也不小了,可是还没到去世的年纪。这么突然去世,便连皇帝都觉意外。
死者已矣,皇帝施恩,赏给安宁内务府总管大臣衔。
同时下旨安排安宁身后之事:苏州布政使,著苏尔德调补;其苏州织造、及浒墅关税务,著金辉前往管理;巡视长芦盐政,著达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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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就连婉兮听见都呆住,愣愣坐在炕沿儿上好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玉蕤便笑,“真是报应!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姐这是欢喜傻了……”
婉兮却轻轻摇头,“太突然了,叫我反倒没有预想的欢喜。自然是好事,自然是报应,只是我都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这样突然就来了。”
玉蕤轻哼一声儿,“总归姐随着皇上刚从江南回来,皇上在江苏可是亲见过安宁的。姐没瞧皇上的旨意里都觉意外,便说明连皇上都没看出来这安宁有什么病了。那安宁这‘病故’一说,便有些有趣儿了。”
玉蕤轻哂抬眸,“若当真是病故,只能说是得了急病,是连皇上在一个月前都没能发现的急病;要不啊,就是心病……姐,您说这安宁是不是被皇上下旨罚了之后,心里有鬼,这便郁出了心病来,被活活儿吓死了啊?”
婉兮与玉蕤这儿话音未落,语琴便几乎是小跑着进来。
进来便是忍不住拍掌,“痛快,今儿真是痛快!叫那暗算了我父亲,险些坑害了我全家;又借着我家的事儿害得你动了胎气的混蛋,这便夭寿了去!”
语琴笑罢还是苦了脸,“只是,就叫他这么死了,却是便宜了他!皇上还下恩旨,赏给他总管内务府大臣衔……安宁这个人在江苏既为布政使,管一省的钱粮;又管着浒墅关的税务,手里过的银子更是跟流水似的。他这样的人,手上怎么可能干净!”
“只可惜,还没等皇上对他起疑,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婉兮按住语琴的手,“姐姐先别急。安宁终究是内务府世仆,这么多年来都替皇上在江苏办差,且为督抚之任,故此皇上怎么也不能听闻他死讯,还不加恩的。”
“不过……皇上加恩虽加恩,可是却没说就不查他了啊。姐姐难道没留意,他那苏州织造和浒墅关的税务,皇上叫谁去接任了?”
语琴微微一怔。
玉蕤倒先明白了,这便一拍手,“是金辉啊。庆妃姐姐许是给忘了,金辉是淑嘉皇贵妃的兄弟,便也是八阿哥的舅舅呢!”
“你是说……!”语琴水瞳倏然一亮。
婉兮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便都含笑点头。
语琴便松了口气,扶着婉兮的手臂终于又笑了,“……八阿哥外祖家一家都在内务府任职,他外公更曾就是上驷院卿,可是八阿哥却没能为了庆藻从上驷院查出实情来,还不得不为了明义而暂且按下追查。”
“这笔账,八阿哥心下自一直堵着,也都在金家一家人心下堵着。这回金辉可得了机会,便是上驷院没能查出什么来,那苏州织造、浒墅关的税务,我就不信查不出什么来!”
玉蕤也笑,“虽然咱们还不敢坐实八福晋的事儿与安宁有关,但是从八阿哥查不下去,若要查就要牵连到明义这事儿上来看,背后必定有心思缜密之人的筹划。”
“我觉着啊,愉妃没这个本事,且又叫五阿哥因此事而吃了皇后的亏,这便不像愉妃所为。后宫里的人扒拉扒拉,我倒只能想到忻嫔和安宁去……”
“这回便是安宁死了,他的账却也还烂不了!且等着金辉去查,到时候儿便是死了的,也一样儿还能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去!”
语琴解气地拍手,“若那安宁泉下有知,这会子会不会后悔当初惹谁不好,偏偏惹了八阿哥去?虽说淑嘉皇贵妃去得早,可是八阿哥外祖家都在内务府为官;那江苏当地,更有八阿哥的岳丈尹继善大人啊!金家与尹家两家联手,还不得将安宁从前的账,全都翻个底儿朝天!”
婉兮便也捋着衣襟上那名为“安澜”的压襟穗子,轻轻一笑,“可怜忻嫔身在宫闱,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等着安宁的旧账翻开,却什么都帮不上了。”
“活该!”语琴笑道,“安宁死了,等着鞭尸;那忻嫔就活着一日一日等着这活割的滋味儿吧!这会子我倒不急了,我倒希望金辉和尹继善大人查得慢些,叫忻嫔多经受些日子这样活割的零碎儿去,叫她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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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忻嫔的院子里,竟然破天荒地来了皇帝。
忻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手脚木然地挪出门槛,机械地走到院门口去跪迎的。
皇帝立在夜色了,眼睛被灯笼照亮,可是其余鼻子和嘴都隐在夜色里,看不见。
皇帝温煦地笑,弯腰伸手扶住忻嫔。
“朕知道你心下必定难受极了,朕今晚儿便怎么都该来看看你。”
忻嫔一声哽咽,一双泪便终是跌落。
“妾身听闻皇上恩旨,赏给我姐夫总管内务府大臣恩衔……姐夫已经无法亲自到皇上面前谢恩,那妾身就代姐夫拜谢皇上……”
皇帝点头,“忻嫔你的心意,朕都明白了。快起来吧。”
忻嫔起身,起得有些急了,脑袋一晕,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险些跌倒在地。
皇帝忙伸臂给扶住,轻轻拢住了忻嫔的肩,“节哀。”
这一刻如此接近皇帝,忻嫔心下轰然而暖。
只是……她方才脑袋的晕眩与眼前的一黑,倒是真的,不是她佯作出来的。
姐夫突然的病故,再加上乐容带回来的上驷院的消息,两厢对照在一块儿,已是叫她觉着天都已经塌了。
姐夫已经死了,便再没人替她周全着,那是不是说皇上若要再往下查,就会查到她了?
到时候儿姐夫已经死了,便唯有她一人来承担罪责,那她……该怎么办啊?
此时此刻,皇帝扶在她肩上的双手,那般温暖坚定,便如同她溺水之时唯一还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唯有复宠,唯有叫皇上还念着与她的情分,她才能逃过这一劫去啊……
忻嫔便身子一软,竭力朝皇帝怀中倒下去,这便哭得越发梨花带雨,“皇上,皇上啊……妾身的阿玛,是身故在职位之上;没想到,如今我姐夫也还是身故在职位之上……阿玛溘逝之后,妾身从情分上将姐夫当成阿玛一般,可是他们两个,却都为朝廷鞠躬尽瘁,都顾不上妾身了。”
皇帝点头,却手上用力扶稳了忻嫔,没叫她继续倒下去。
“你难受,朕自然明白。可是你终究不是小孩子了,你是朕的嫔位,进宫也已多年。故此你还有朕,你用不着依赖你母家任何人去。”
忻嫔身子倒不下去,便向皇帝伸出双臂,想要抱住皇帝。
“皇上……皇上说得对,妾身还有皇上。妾身已经不是小女孩儿,妾身已经是两位公主的生母,妾身一生自可依赖皇上。”
皇帝点头,扶着忻嫔的肩,一路走进殿内,亲自扶着她坐下。
乐容和乐仪见皇帝来,自是心下按捺不住地欢喜,这便手脚麻利地进来伺候用茶。
皇帝一边喝茶,一边温言劝慰了忻嫔一番,终是叫忻嫔平静下来些。
皇帝也是叹息,“朕直到这会子,心下还是恍惚。朕南巡回銮之时还见过安宁,他身子还好着,怎么这才一个多月过去,他就忽然病逝了呢?他这是得了什么病啊,竟至于一病不起了?”
皇帝说着颇为自责,“朕也忍不住想,是不是朕那会子因水手生事的事儿,罚了他半年俸禄去,这便叫他心下郁卒了?想来以安宁的家资,半年的俸禄不至于叫他那般。”
皇帝转了转茶碗,“朕便又再想,难道说是因为朕因为上驷院卿九十七的奏报,问了安宁几句话去,他就心下惶恐,这便……心病难医了去?”
忻嫔刚刚好容易平静下来些,听着皇上这些话,便整个身子都冷得僵住。更不敢说话,仿佛一张嘴,牙齿都要冷得撞到一起去。
皇帝便又叹口气,“不管有什么事儿,他又何至于这么惶恐去?便是有些事儿朕要问他,退一万步说可能治罪,也不一定就是死罪了啊。他又何苦早早儿以死谢罪了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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