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皇上故意躲着不见,那拉氏次日再去养心殿,便听说皇帝去给皇太后问安了。
那拉氏立在养心门外,都止不住地想要冷笑。
好,排在她这个正宫皇后前头的,上天是一个儿、先帝爷是一个儿,此外这不是还有个现成儿的皇太后么!
以那拉氏的脾气,忍耐到此时,已近极限。
不过好在这天下能排在她前头去的人是有数儿的,到了皇太后这儿了,想来后头皇上便也该再没旁的理由了。
她跺脚转身,“行,本宫再等这一天就是!总归皇上晚上也该回来了!”
孰料,待得傍晚那拉氏再来,却听闻皇帝从皇太后宫就直接去了瀛台,今晚上都宿在瀛台了。
那拉氏的怒火终于有些儿按捺不住了,“又去瀛台?十一月三十那天不是刚去过?这才隔着三天,怎么又去了?”
魏珠便也只能尴尬赔笑,“想来是,皇上喜欢瀛台呗。皇后主子如何忘了,皇上当年为皇子的时候儿,还亲自写过《瀛台记》呢。”
这《瀛台记》既是皇帝还是皇子弘历之时所写,那瀛台自是留着皇帝少年时候儿的记忆。
可是那时候儿的记忆对那拉氏来说,却不是珍贵的,甚至是她并不愿意时时记取的。
终究那会子,前有皇帝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孩子的生母哲悯皇贵妃;后有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二人……皇帝对于那时候儿的记忆,更多是与这几个人相关的,倒是与她并无太多甜美的回忆去。
况且一说到皇帝对瀛台的喜爱,就叫那拉氏止不住地想起补桐书屋来。这补桐书屋就在瀛台岛上,皇帝十五岁时就在这书屋里读书。书屋前原种一双梧桐,结果枯死一棵。皇帝为梧桐“续弦”,又补种一棵,故此书屋都改名为“补桐书屋”。
乾隆十年,皇帝下旨,命造办处及苏州织造以瀛台补桐书屋枯死桐木为材料,斫琴四张,分别名之为“瀛蓬仙籁”、“湘江秋碧”、“皋禽霜唳”、“云海移情”。
因梧桐有引凤的含义,且书屋是皇帝少年时读书之处,且皇帝有过为梧桐“续弦”的说法儿,再加上斫琴的事又发生在乾隆十年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故此后宫里也早有猜测,说皇上这些举动,自是与两个人有关:其一便是乾隆十年薨逝的慧贤皇贵妃,其二便是在慧贤皇贵妃薨逝的当月,便以刚刚进封贵人,就忽然直接晋位为嫔去的婉兮。
况且二人同为内务府包衣出身,又同为汉姓女。这便叫人颇有“琴弦相续”的意味在。
那拉氏本以为在自己前头,除了上天、先帝、皇太后之外,本也该再没旁的人了……可是这会子以皇上这么三天两头奔着瀛台去的劲头儿,又如何能不叫那拉氏冷不丁再想起慧贤皇贵妃,乃至自己此时的眼中钉令贵妃去?
她是皇后,皇后啊!便慧贤是比她更早伺候皇上的,便慧贤在世之时位分在她之上,可是终究慧贤最后也只是皇贵妃,而她是皇后啊!
况且还有这个令贵妃……慧贤好歹曾经位分在她之上过,那这个令贵妃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拉氏气得已是浑身抖颤。
这寒冬腊月里,皇上宁愿去瀛台守着两棵枯萎的梧桐,也不肯见她,是不是?
“好,皇上既然驾临瀛台,那本宫就赴西苑求见皇上!”那拉氏咬牙切齿,她经不起这样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轻忽。她要去见皇上,她今晚儿就必须得见着皇上!
一见那拉氏如此,德格和周德禄对视一眼,连忙都上前跪倒,苦苦哀求。
“终究西苑也不近,主子这般折腾过去,夜风寒凉,又是何苦?况且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这会子怕是西苑的门上都已经下钥了……”
那拉氏哀伤闭上双眼,“是啊,是啊。就算本宫是正宫皇后,可是那西苑门上的人,却也不会听本宫节制,是不是?”
德格心下何尝不替主子难受,这便哀哀道,“主子这些天都等过来了,就不差这一晚了。总归已是腊月,年下的节项,皇上还有许多必须要跟主子商量着一起办的。故此就算这几天皇上没能见主子,可是总归迟几日是必定要相见的。”
“主子想啊,接下来过年怎么过,坤宁宫家宴如何安排,还有正月里就将启程的南巡呢……哪一桩哪一件,不得是皇上跟主子商量着来一起安排的?”
还是周德禄,虽然不是囫囵男人,可是也还是要比女人家冷静些的。他翻了翻眼皮,上前赔笑道,“奴才斗胆猜主子这么急着见皇上,自是为了祥小主儿的事儿去。”
那拉氏也未否认,眯着眼道,“我倒要问问皇上,他为何不准我来处置去?”
周德禄便笑,“哎哟,主子啊……您为了一个小小的祥答应,自己动了这好几天的肝火已是不值当;若再为了她的事儿,与皇上当面失和,那又是何必了去?”
夜风寒凉,带走那拉氏脑门儿上的燥热去。那拉氏也冷静了不少,眯眼打量周德禄,“……是啊,到了这会子,仿佛倒是我这个正宫皇后给一个答应当枪使去了?”
周德禄忙点头,“奴才说的也正是这个理儿,主子明鉴!”
那拉氏微微退开半步,侧过身儿去想了想。
她这会子不是不明白,她真正的怒火不是为了祥答应,为的是皇上不尊重她这个正宫皇后的权柄。可是既然情形已经僵在了这个点儿上,倒是周德禄这个说法儿能叫她面子上更下得来。
她便点点头,“也是。想来皇上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答应的事儿,当面与我争执起来。我们夫妻情深,皇上这便宁肯先躲几日,叫我从气头儿上先平静下来,到时候儿自会与我再讲说。”
周德禄眉开眼笑,“主子圣明,皇上必定就是此意。”
那拉氏这才终于见了些笑模样儿,点点头,“好,那咱们就先回克。等皇上明儿忙完了,咱们再来就是。终归就是祥答应这么点子小事儿,又没什么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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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能今晚给自己找着这样的台阶下,按着她的性子来说,已是难得。
终究是岁月教会了人沉稳去。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拉氏虽说在养心殿门口儿当着外人能如此从容地下了台阶来,可是回到自己的翊坤宫里,这便又是越想越窝火,渐渐又钻进牛角尖儿里去了。
“总归你们给我盯着去,就看皇上何时在养心殿里!这几日之内,我非得见皇上不可!要不,就连养心殿那帮奴才,都要看我的笑话儿了去!”
养心殿一班人,最初见她发脾气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可是她却也看见,随着这一天一天的抻下来,养心殿的人再见着她发脾气,已经没有那么惧怕了。甚至,在灯影闪烁的某一角抬眼望去,仿佛还能看见他们眼底闪烁的笑意……
周德禄抹着脑门子上的汗,遵旨出来,调动手下的小太监轮班去养心殿守着。
次日,皇帝从瀛台又赴寿康宫给皇太后请安,还是不见。
又次日,皇帝赴大高殿行祈雨之礼……这便又是大典,再次不见。
再次日,结果皇帝又去给皇太后请安,之后又从寿康宫直接赴瀛台去了……
第四天,皇帝又奔皇太后宫去请安……
连着几日守着下来,别说那拉氏已经快要抓狂,连周德禄自己都要崩溃了。
皇上这简直是故意折腾着,说是藏猫猫儿都不为过!
周德禄硬着头皮也得将这话儿再回给那拉氏去。那拉氏终是按捺不住了,一伸手,将炕桌上的掐丝珐琅茶壶、茶碗,连同雕漆唾盒、水银妆镜,经书手卷、念珠……全都给划拉到地上去,稀里哗啦碎了个满地。
“我不是不想忍,可是这还叫我怎么忍?!我知道他是天子,我不能以普通夫君来对他;可是他难道忘了我也不是普通的妻室,我还是大清的皇后啊!我肯忍他这些天,他何曾还对我有半点的敬重之意去?”
“是,他是孝子,他是三天两头去给皇太后请安!可是按着规矩,也不过是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罢了,何至于他这会子恨不得天天过去了?”
那拉氏怒极,脑子转得倒是也快。
“……难道说,是皇太后跟前,有人勾着他呢?”
皇太后跟前,福贵人已经死了,不过此时还有个永常在啊!
永常在跟那令贵妃一样儿,可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的汉姓女,况且老家还都是沈阳的呐!凭永常在这会子十几岁的年纪,操着一口沈阳的口音,难免不叫皇帝想起当年刚入宫时候儿的魏婉兮去!
德格也同样是想到了永常在那儿去,不由得挑眸望住那拉氏,“这个永常在,出身跟令贵妃相同,可是她的家世却在令贵妃之上,她阿玛现在是都统,三品大员啊,同时还兼任内务府大臣,管的就是皇太后驻跸的畅春园、万寿山等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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