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虽说分开了这些日子,思念萦怀,可是这会子——他又如何还能与婉兮亲热去?
他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皇帝在婉兮看不见的头顶之处,深深闭眼,极力平静地含笑,说,“还是老话儿,你到底什么时候儿再给爷一个孩儿去?”
婉兮羞涩,伸拳轻轻砸了皇帝一记。
“爷!这事儿,亏爷倒来问我?”
皇帝努力地笑,“爷可是虽是都预备着呢,什么时候儿只要你想要,爷尽都给你!”
“别闹!”婉兮红了脸去。
这位爷的秘密,她自是都清楚。终究是五十五岁的人了,这会子最天大的事儿自是健康长寿去,再加上皇上又是密宗弟子,这会子便是养着身子,更加不肯轻易外泄元阳了。
便是与婉兮在一处,他也总逗着婉兮,问她可预备好了,他才给她……要不,是轻易不走那最后一步儿的。
婉兮轻轻捅了捅皇帝的肋骨,“……等咱们回京去再说,好不好?终归这还是在途次中,都劳累,心里也都不安定。便是得了孩子,也对孩子不好不是?”
皇帝自是深深点头,“好……等回京去,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咱们旁的都不想了,咱们就想着怎么再好好儿要个孩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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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别,皇帝弃舟登岸,婉兮便陪着皇太后继续在水路行进。
分别的时候儿总难免有些小小的伤感。尽管心下都明白,不过分开几日,就都回到京里了。
可,还是忍不住。一日不见,便是满怀的想念。
不知是不是这样小别的离愁给闹的,婉兮回想起昨日与皇上说的话,便总觉着皇上的话里,仿佛有些难以释怀的悲伤去呢?
只是婉兮便也努力以为,皇上这也是因为小小分别闹的吧?
两日后,四月十五日,皇上忽然派了福隆安上皇太后御舟来请安。
婉兮这才收起心绪,忙也来见福隆安。
福隆安原本从闰二月十八日起,已经扈从那拉氏回宫去了,而此时福隆安又出现在皇太后的御舟之上,这便是说他已经将那拉氏送回了京去,他本人又从京里出来,向皇上复旨来了!
福隆安给皇太后请完了安,自然又来给婉兮请安。
婉兮凝望着福隆安,缓缓道,“隆哥儿,一路回京,自都平安吧?”
福隆安点头,小心上前,将那拉氏回宫之后的事情全都说了。
婉兮也是微微一愣。
实则婉兮虽说恨那拉氏已深,却也并没敢想皇上这一次终究肯与那拉氏彻底斩断了恩情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倒是那三个女子有些可怜。德格倒还罢了,她从前没少了替皇后出谋划策去;倒是果新、更根两个,都是塔娜出宫之后刚挪进门槛里出上差的,这便遭了这么大的罪去。”
福隆安点头,隐秘一笑,“奴才自也不忍心。故此奴才在行刑之前,已是问过了她们话儿去,叫她们能有个机会,少些痛楚去。”
婉兮心下也是腾地一热,“她们可张嘴了?”
福隆安微微迟疑一下儿,缓缓道,“令阿娘……总之啊,您就放下心来。阿娘的痛,皇上全都记着,纵然她是中宫,皇上这回也再不留情去。”
婉兮心下颤了颤。
福隆安的欲言又止,叫婉兮明白,这孩子不是故意瞒着她去,怕是德格她们说到了与她有关的事儿去。
怕是,就是当年小鹿儿,乃至二十四年掉的那个孩子的事儿吧。
隆哥儿这孩子怕她伤心,这才故意不肯说起了。
婉兮竭力地笑,心说,这些事儿她自己其实早已经想明白了。便是隆哥儿明说出来,她也不至于还有什么承当不了的。
可是转念又一想,隆哥儿自己也还这样年轻,故此说不得这些话去。
婉兮便也不为难福隆安,含笑道,“这些话,你可事先都禀明皇上了?若还没有,你倒是该先存着,便是在我面前也不可抢先说出来的。”
福隆安便笑了,“这个规矩,奴才自是明白。令阿娘放心,奴才这番话就是皇上吩咐奴才回明阿娘,叫阿娘能宽宽心的。”
婉兮这才扑哧儿一笑,“好。皇上和你的这个法儿啊,是当真叫我宽心了不少。你也快回去代我谢皇上的恩吧。”
福隆安临告退时,眼含伤感凝视婉兮,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说,“阿娘,请务必记着,皇上和奴才,都会竭尽所能,替阿娘讨还公道。”
瞧这孩子年纪不大,却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婉兮便笑,“好,皇上和你都这么说,那阿娘就深信不疑。”
福隆安告退出船舱,立在甲板上,水风吹来,不由得打湿了他的眼。
还有几天就要到京了,他都不知道到时候儿令阿娘面对十六阿哥的事儿……便凭今日这一番话,是否能叫她宽心去,少落一些泪的?
他知道,终究是——无法弥补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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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皇帝从陆路先行回京,没回紫禁城,直入圆明园。
此时走水路的皇太后还在郑家庄,尚未到京。
皇帝回到圆明园,在安佑宫行礼之后,这便直奔碧桐书院。
正月起銮时,京中冬寒尚未去;此时四月,又是中间夹着闰二月的四月,京中早已春深。
碧桐书院里,梧桐青翠,碧色连天。正式“碧桐”二字最美写照之时……
原本天儿渐渐热起来,这碧桐书院里便是最好的避暑纳凉的所在……
可是这样的幽美,他这一腔深浓的父爱,都没能留住那幼小儿子的生命去。
立在梧桐树下,听桐叶沙沙,皇帝忍不住劳泪长流。
曾经瀛台上有“补桐书屋”,他为枯死的梧桐能再续新弦去;可是在这梧桐成林的碧桐书院,他却——没办法再寻回一个小儿子啊!
人生最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今年五十五岁了!天命还有多少年,将来还能不能再有孩子,他自己都并不能确准——这个年岁送走的小儿子,才更叫他摧断了肝肠去!
这种痛,跟当年失去永琏、永璐那几个寄予厚望的儿子去还不同。那几个孩子没了的时候儿,他还春秋正盛,还有的是希望再得孩子去。那几个孩子承托的是江山大业承继的厚望,他难过是难过的是失去继承人,更是“公”的层面的意味。
可是如今——他五十五岁了。因为有了小十五,他并未将更多的压力放在小十六身上,他只将小十六当成小儿子,一个老来得子,一个老疙瘩来疼爱罢了。
他对这个小儿子,疼得甚至都是小心翼翼。就为了小十六能不担负压力、自自在在地长大,他连大名都还没给他取——因为按着关外的旧俗,小孩儿不该太早取名,否则容易不好养活。先以小名儿叫着,等到进学再取大名就是。
他就等着这次南巡归来,也恰好就是小十六平安送圣之时,到时候正好可以给小十六取名……
却不成想,一切竟都来不及,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去。
五十五岁的皇帝,终究不能不服年岁,身子微微一个晃荡,急忙向后倚靠住梧桐树干。
梧桐不言,翠盖飒飒;山林静立,风声如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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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碧桐书院,皇帝招来毛团儿和王成。
皇帝三月里的密旨,是交待叫毛团儿亲自去那拉氏在圆明园里的住处,连同净房,都要细细查看,是否有“邪道踪迹”。
皇帝特别指出要到净房去密密查看。净房就是“便溺之所”,紫禁城里帝后的厕所被称为净房,一般宫殿寝室的净房都设在卧室的一侧,明面装一扇或两扇小门,里面宽度约为六尺,亦称“套殿”。
而净房这样的所在,又正是人们藏污纳垢,或者处置见不得人的东西的地方儿。
毛团儿上前跪倒,神情谨肃,“皇上圣明,奴才果然在皇后主子的下处,寻得了脏东西!”
皇帝便是狠狠一眯眼,“哪儿呢,拿来给朕看!”
毛团儿约略迟疑,“奴才是在净房寻获,故此那东西都已经沾了脏污……不宜进呈皇上预览。”
皇帝咬牙,“无妨!拿给朕看!”
毛团儿寒着脸将寻来之物呈上——
包袱皮儿展开,一个浑身绑满麻绳、扎着针的小小傀儡便现在眼前!
皇帝也是一个寒颤,“这是什么?”
毛团儿叩头在地,已是泪下,“……上头已经找不见具体的人名,可是奴才却不能不联想到,十六阿哥的刚刚离去。”
皇帝“啊”的一声,向后险些仰倒。
“皇上!”毛团儿等人赶紧奔上前来扶持住。
皇帝手指紧攥,“朕说呢,缘何那孩子明明已然送圣,却又为何忽然反复了!原来早有人在圆明园里动了手脚去!”
“那个贱人!果然心如蛇蝎,果然罪不容诛!朕……绝不留着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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