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盆子里的水虽说有些凉了,可是其实没有那么的凉。终究阿哥爷寝殿的暖阁里,连地面都是通火气的。这盆子放在暖和的地砖上,便是散热,又能散多少出去呢?
可是阿哥爷还是说凉,将脚都抽回去了。那就不是真的因为水冷了,而是阿哥爷的心冷了。
失去了斗志,掐灭了热望,那颗心怎么会不冷呢?
小心迈出门槛,三曜将水盆交给小太监们去,他自己立在廊下,伸了伸腰。
今晚是上元之夜,天上星月齐明。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三曜。
所谓“三曜”,是日、月、星三者的统称。当年皇后主子说过,三曜这样的名儿,只有十二阿哥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才配使。而至于阿哥所里其他皇子的哈哈珠子,便都只能用普通些的。比如五阿哥身边儿的是三德,十一阿哥身边儿的干脆是三羊了。
可是估计皇后主子都想不到,有一天即便有他这样名字的太监伺候在身边儿,却也都照不亮十二阿哥的前程了。
三曜伸了个懒腰,走下月台去,到了阿哥所大门外的太监值房。
毛团儿正在这儿坐着说话儿呢。
三曜走过去行了个礼,轻声道,“您老尽管放心吧,十二阿哥是当真没了心气儿了。”
毛团儿摆了摆袍子,含笑点头,“好小子~咱们啊,净身进宫,是谁的奴才啊?是正在伺候的本主儿的奴才么?——如果那么想,才是错了。”
“咱们啊,或者说不光咱们,就连满朝大臣,甚或着天下所有的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咱们的本主儿只有一人,那就是皇上。”
“咱们自己的将来,不是哪位阿哥能决定的,是皇上来定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跟准了主子,这前程才是无可限量的。”
毛团儿说罢起身,拍了拍三曜的肩膀,“继续好好儿伺候十二阿哥,这是你的分内差事。办好分内的差事,才是咱们的前程,你说呢?”
三曜忙躬身行礼,“多谢您老提点,小子必当谨守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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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过得,举国欢庆,可是兆祥所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明明刚刚获封了荣亲王,可是正月初一、正月十四的两场宗亲宴里,皇子皇孙齐集,却终究没有永琪的一席之地,这令永琪心下愈发沉重。
更叫他心下有些发虚的,是皇阿玛将两位太医张如璠、宋国瑞交内务府大臣治罪之事。
——看来皇阿玛已是知道,他的腿为虚损所致,而并非当年端午背皇阿玛掏出养心殿大火所致了。可是此事往小了说,是一场误会;往大了说,却可能是欺君之罪啊!
想来身为天子,皇阿玛最不欢喜的,就是皇子长大成人之后,开始与他藏心眼儿了吧?
可是他此时无从揣度皇阿玛对他究竟是何态度,他只能看着两位太医的处置情形。两位究竟要治何罪,这不光关系到两个太医自己,更是关系到他——若太医治罪极重,那皇阿玛就必定是也对他生了恨了。
可是此时过年,皇帝和朝臣们都暂时封印,更为了喜气而不轻易治罪于人去。故此两位太医的处置旨意迟迟未下。他有些等不及,这便只想着要先向内务府打听消息。
终究两位太医该治何罪,他皇阿玛是先交给内务府大臣们来议的。
他的首选,自然是英媛的叔父——此时正在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瑞贵人的阿玛德保。
为此,他从过年以来,极力将自己所儿里最好的都赏给英媛母子去。
也是,即便不是为了探听消息,便是为了英媛诞育他此时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儿子,他也应该将自己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母子去。
回想从前种种,此时方始觉得有些亏欠了她们母子去。
可是英媛却并未有受宠若惊去,甚至她总是将得到的赏赐,分出一半来给胡博容和大格格。
说到底,这两个各自为他诞育了一子一女的皇子使女,出身和处境相似,反倒越发生出同病相怜来,凡事互相扶持。
好容易过完正月十五,圆明园里过节的气氛稍微淡下来些了,永琪便急不可耐地叫三德将英媛给请过来。
又怕英媛冷着脸,这便只推说是想小阿哥了。
英媛抱着儿子过来,由着儿子爬上炕去,跟永琪亲近。英媛自己兀自立在地下,便是永琪叫三德给搬来了椅子,英媛也不肯坐。
英媛只是说,“奴才是皇子使女,便是有幸为阿哥爷诞育小阿哥,可是奴才的身份依旧是皇子使女。主子跟前,没有奴才落座的份儿。”
永琪无奈地闭了闭眼,尝试伸手过去抓英媛的手。
“你别这样。即便你现在依旧是皇子使女,可我何曾有一日将你当成使女来看?我说过,等我好些,我必定向皇阿玛求恩典,册封你为侧福晋去。”
“我现在已是荣亲王,你为亲王福晋,从此地位自是不同了。还有谁敢再提你是‘阿哥使女’去?”
英媛倒是淡淡的,“奴才可不敢。如今阿哥爷……啊不,奴才喊错了,是该改口喊王爷才对。王爷的身份贵重,奴才更不敢企及亲王侧福晋的身份。”
“亲王侧福晋,一向都是皇上亲自指给的,都是要从八旗勋贵家族里头挑选,是要正经拜堂成亲的。奴才只是包衣,不敢受此超拔。”
明摆着,英媛已是与他越发疏远了。
永琪疲惫地摇头,“英媛啊,你不必如此!便是当年的慧贤皇贵妃,身为当年还是宝亲王的皇阿玛的使女,也可由皇祖父将慧贤皇贵妃超拔为侧福晋啊!高家是得用,那你家又何尝低于高家去?甚或,他高家还是汉姓包衣,你家确实满洲包衣世家!”
英媛反倒笑了,只是那笑是那般的清淡。
“王爷当真?王爷若是认真的,那奴才便安心等着了。王爷倒要何时才会跟皇上求恩典,将奴才超拔为侧福晋去?”
英媛语气里的暗嘲,叫永琪有些心惊。
原来这些年的误会累积下来,英媛对他不仅仅是疏远,甚至已经生了怨恨了么?
“英媛你听我说!咱们的儿子这不是满了两周岁,到了今年二月该种痘了么?按着宫里的规矩,咱们也别急,总得等孩子平平安安送走了痘神娘娘,我也好向皇阿玛为你请封,啊~~”
英媛笑了,笑得苦涩,“王爷原来还没忘了,咱们的孩子都两生日多了?”
若以产子而请封侧福晋,那两年前已经可以了。可是两年前,永琪不知道是不肯,还是顾不上;不过也对,后来嫡福晋也遇了喜嘛,阿哥爷自是全副心思都放在嫡子这儿,哪儿还顾得上她们母子。
“……原来王爷还没忘了,咱们孩子二月间就要种痘了!”
孩子种痘,那是提前到鬼门关前走一遭啊。阿哥爷他是不是应该在此之前,多给孩子用用心,多陪陪孩子去?可是阿哥爷那么忙,忙着防备这个、算计那个,就是独独腾不出工夫来陪陪他们的孩子!
如今嫡子夭折,嫡福晋也仿佛没了再生的希望了,王爷才又想起她和儿子来,是不是?
英媛深吸一口气,虽是立在地下,却是居高临下盯着永琪的眼睛,“王爷今儿召奴才过来,怕是有差事吩咐。王爷不妨直说~~”
被英媛这般说破心事,永琪只觉狼狈,都有些不敢面对英媛。
可是事已至此,情势已经迫在眉睫,永琪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儿女情长,豁出去。
他霍地抬眸,直盯住英媛,“趁着还在正月里,你借着祭奠瑞贵人,去见见你叔父德保。”
“祭奠我姐姐?”英媛不由得笑起来,“是王爷想要祭奠我姐姐么?”
永琪尴尬得又错开眼神,“……祭奠完了,问问德保,内务府大臣们给两位太医议的什么罪?可已经议得了?是否已经奏呈皇阿玛去了?皇阿玛又是怎样批复的?”
英媛笑了,忍不住地笑,“王爷,你又何苦还要牵连上我姐姐去?你想让奴才办这个差事,尽管直说就是。我姐姐她,在天之灵尚未走远,王爷好歹留我姐姐一份清静吧!”
永琪的腿又疼起来,这一回竟是钻心地疼。
往常疼起来的时候,好歹还能借着炕上的热乎气儿给缓过来;可是这会子炕上烧得热热儿的,他的腿却寒凉刺骨,怎么都暖不过来了。
“英媛……你别这样。算我说错了,不该扯上瑞贵人去。不过我并没有旁的意思,叫你去祭奠,那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不是?”
英媛也不搭茬儿,只是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小儿子伏在永琪的身上,也觉察到阿玛和额涅之间的不对劲,这便小声小气地喊,“额涅……”
英媛的心一软。
不管怎样,也得为了孩子。王爷他,终究是孩子的阿玛。
英媛深吸一口气,“好,奴才预备预备,这一二日就过去。若王爷能得安心,奴才只求王爷能从这事儿过了之后,就安心养着身子,再别操心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