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站在他背后的人硬生生的按下去的,而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他只能做到控制住自己不去反抗这种压力。他举着一个空托盘的右手正细微的抽搐着,左手也无法控制的想要伸向腰侧的剑柄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腹部。艾伯特不无庆幸的意识到如果不是他站在这里,即使换一个国王过来,狄宁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所有东西砸在对方脸上。
他焦心的看着狄宁一点点弯腰,远在达到标准之前就截然而止。狄宁短暂的忍耐了几秒这种无法直视他人的姿势,然后像是一根被压弯的树枝一样猛地弹回了笔直的状态。
艾伯特挫败的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失去了耐心,想要冲上去亲自把对方扳到符合标准的程度,而不去考虑自己在这一过程中是不是会被打成半身不遂——当然,这种说法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用来嘲讽他搭档暴躁脾气和武力的老笑话,艾伯特完全确定狄宁早就不会因此而揍他了。
但他也确确实实的感到了烦躁,并且完全有权利为此抱怨几句。他们已经在基础步骤上耗费了很长时间,却几乎毫无进展。不过最后他还是让已经在嘴边打转的抱怨又被咽了回去。艾伯特有种强烈的预感,他的负面情绪会得到出乎意料的热烈应和,然后这个最合理的计划就会被彻底抛到一边,被某些不那么遵规循矩的方式所取代。
他不确定自己能受得了这个。
“再来一次。”于是他用让自己都觉得吃惊不已的温和态度鼓励道,“我确定你还能做的更好。”
狄宁瞪着他。
“不。”这熟悉的口吻让艾伯特确定他刚才关于祈使句和陈述句区别的全部教学都付诸流水了,但总算还是有后半句作为进一步的解释的,“我后背疼。”
“我确信你在两个小时以前还没有出现这个问题。”艾伯特毫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点。察觉到他声音里隐约的火气,狄宁的态度软化了下来。
“这是……”他用指节按摩着自己的脊椎,仿佛真的正在对抗某种难以缓解的恼人钝痛,“基于精神上的,我想。”
“直接说你不乐意就行了。”艾伯特说,但他还是被搭档所表现出的认真态度所安抚了,“我猜你以前没什么机会鞠躬,是不是?”看到狄宁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好奇心不合时宜的升了起来,“那你通常怎么跟别人打招呼?我是说,对于那些能让你觉得有必要这么做的人。”
“递酒杯或者亮刀子。”狄宁说,“入伍以后就敬礼。”
“即使是对朋友?”
“如果我的朋友想起来要找我,那通常意味着有什么麻烦他们搞不定了。当你一头冲进敌阵或者马上就要这么做的时候,还是把打招呼的时间省下来准备武器吧。”
艾伯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再次意识到他们两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是天差地别。固然他们同样不愿意对他人卑躬屈膝,但他的骄傲来源于地位,他通晓社会运转的规则并心甘情愿的服从和利用它,以维护自身的利益。而狄宁身处文明与蛮荒的边界,他的自信来源于暴力。力量就是他的财富,权力和盾牌,让他不打折扣的实现自己的意愿。
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处于顶层,但在互相介入的时候就会变成规则的破坏者。艾伯特会显得优柔寡断,狄宁则表现的太过野蛮。那么或许彼此引导正是他们相遇的意义。他会适应战争,而狄宁会重归社会。
“既然你能学会敬礼,我想鞠躬也算不上太难。”艾伯特将话题扯了回来,试图消除搭档的心理障碍,“认真的,再试一次怎么样?把这想象成一个战术动作,应该就容易多了。”
狄宁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知道吗?”他一边尝试弯腰一边说,“有时候我很诧异为什么我还没有揍你一顿,但更多时候我会诧异为什么你还没有揍我一顿。”
艾伯特惊讶的眨了眨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我不知道的节日吗?否则我真的想不出该如何解释你们轮流让我感到惊讶这件事了。”
“最恰当的解释就是你太大惊小怪了。”狄宁不快的回嘴道。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将腰弯到了符合标准的程度,但动作中透露出的痛苦感让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感同身受。他双手紧抓着膝盖,僵硬的维持着那个姿势,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阴沉的气质,“还有谁这么做了?”
“泰兰和伊崔格。”艾伯特把之前在下水道里的经过告诉了他,然后说,“我真的很为提里奥高兴,他所收获的未必就比不上他所失去的。我确信泰兰有一天会成为让骑士团引以为荣的人,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狄宁抬起头,锐利的看了他一眼。
“你也一样。”他言之确凿的说,“他们也会为你骄傲的。”
没等艾伯特对这个赞誉做出什么反应,他就再一次直起身来,并用和上一句话无异的口吻宣布道:“我受够了。”
“等——”
“我可以先充当仆人进门,然后再装作宾客出席。这就解决了鞠躬和‘你需要什么’的问题,而且,让托盘见鬼去吧。”
他把手里的盘子随手一丢。艾伯特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着飞过整个房间,伴随着一声轻响正面朝上落在餐桌上,并在惯性的作用下从宵夜的残骸中间滑行而过,最终精准的停在了餐桌的那头。
令人惊叹。这就是为什么他还有很多东西要教和学。但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
“我很高兴你还能够考虑到在隔壁休息的其他人。”他恼火的说,“但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想法提出来?”
“他们才没在休息。伊崔格在给他们讲故事。”狄宁抱着手臂,“至于为什么,首先,别告诉我你没有乐在其中。”
艾伯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是麻烦的地方。我需要搞到一套正装。我希望你有关于着装礼仪的知识储备。而且我有很大的可能遇到认识我的人,所以伪装必不可少。第三,告诉我应该怎么跟一个贵族交流,或者怎么装成哑巴。”
艾伯特思考了一会儿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然后发自肺腑的说:“让我们回到上一个阶段行吗?”
狄宁用表情明确的告诉他不行。
“话说回来,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死灵法师到底打算在瑞文戴尔男爵的宴会上做点什么。”艾伯特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算不上累,但头很疼,原因应该跟狄宁的背痛相同,“制造混乱,打探消息,还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啊,”狄宁带着奇异的表情说道,“看起来你已经不排斥这些行为了?”
实话实说,确实不。一个月前艾伯特还会为私闯民宅而感到不安,但现在他已经懒得去考虑他们到底违反了多少条律法。不管他会为此被绞死多少次,终究也只会死一次。就像泰兰所说的,只要这一切都值得。
“就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就行了。”他稍感疲惫的说,同时打定主意,如果狄宁的任务是去暗杀某个人,他现在就去把那法师搞掉。
狄宁一脸了然的看了看他。
“只是打探消息。”他说,“关于圣骑士的布防情况和行动目的,当地贵族对此的反应,还有那位客人的来意。”
“客人?”艾伯特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