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考虑过成都,但成都是四川首府,人多,势力杂,也不清静。反不如梓州这个山明水秀,恍如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更适合“归隐”。
他的下人到了梓州,有官府的协助,一切都好办。很快便在该州『射』洪县城购置了房产,据说位于涪江岸边,金华山下,山上就是唐代文豪陈子昂的读书台旧址。准备停当,徐卫便欲举家迁往梓州。
这一日,已是冬月底,再过一月,就是春节。在兴元府呆了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府中的女眷们颇有些不舍,再加上徐卫辞职,内情家人并不清楚,不免有些伤感。
仆人们正在紧张地搬迁行李家俬,徐卫身着便服坐在厅上,安静地喝着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手握大权的川陕长官,亦不再是威风八面的西军统帅,只是带着太尉头衔的闲官一名。想想朝廷还真干得出来,我他妈都退隐了,也不说升一级“养老”,忒没点敬老尊贤的意思了。
“太尉,行李已经全部装车,随时可以走了。”府中管事,是张九月昔年一个仆『妇』范干娘的儿子,行事很踏实,徐卫家中事很多都借重他。此人与徐卫年纪相仿,顶着徐府管事的头衔,兴元城谁不高看他一眼?但徐卫欣赏的就是此人低调踏实。
“好,去请夫人吧。”徐卫点头道。
范管事应一声,却没走,道:“太尉,小人们在外头装车,街市上百姓瞧了真切。起初不以为意,但此刻,外头已经聚集不少人。恐怕,要快些走,迟了,场面就大了。”
徐卫一听,茶也不喝了:“这是正理,快,请夫人她们速来。”
范管事领命而去,到了后堂,只见夫人,祝姨娘,两位姑娘都聚在一处,此情此景,难免伤心,向来『性』情柔弱的二姑娘徐妠还抹着眼泪,独独不见衙内徐虎。范管事过去问了,都说不知道,这可急坏了他。吩咐人满府上下地找,也不见人影。这个小祖宗,这种时候怎么还『乱』跑?人上哪去了?没奈何,先请了夫人姑娘们出去。
“不见了?什么时候见到过他?”徐卫皱眉问道。
“哎呀,这,都忙着收拾打点,也没谁注意他,一不留神,不知跑哪处去了。”祝季兰回答道。
张九月也有些急了:“不然,派人四处去找吧。”
“这使不得,一找,耽误时刻不说,还容易声张。”范管事道。
徐卫有些生气,道:“罢,你们先登车,我……”话没说完,就听外头喊道“衙内回来了”众人望去,只见徐虎一阵风地跑进来,大声道“都齐备了,走罢!外头好些人!”
祝季兰暗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爹辞了职,要搬离兴元府,你还跟过年似的高兴个什么劲?慌忙上前拉了他道:“这什么时候你还『乱』跑?看把你父亲急得,还不快去认错!”[]宋阀848
徐虎一怔,上前来俯首道:“父亲。”
“跑哪去了?”徐卫冷声问道。
“回父亲,今日便要走了,儿总得跟兴元的弟兄友人们告个别。方才从马大哥府上出来,他们一家都想来送,我只推说父亲大人不想张扬,好意心领了,请他们珍重,这才脱了身。”徐虎回答道。
“哼,你小子这才多大,怎地?还朋友满兴元了?”徐卫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却着实高兴。儿子年纪不大,但有自己的朋友和圈子了,这是件好事情。而且徐虎的朋友,徐卫大概知道一些。虽然都是官宦子弟,但并非整日地斗鸡遛狗,惹事生非之徒,都是跟他从小一处顽耍的发小。
当下,一家人齐了,便出门登车。谁知,出大门一看,外头早已经人头攒动!把两位姑娘骇得不敢『露』面。徐卫上前一瞧,只见这整条街,人街头到街尾,挤满了人。一看到他『露』面,人『潮』顿时汹涌起来!
“范大,请夫人姑娘们登车先走。徐虎,你跟我坐一辆。”徐卫疾声吩咐道。
当下,丫头仆『妇』们便簇拥女眷上车,手忙脚『乱』的,好在百姓也不生事,由得她们车马先走了。徐卫和徐虎两父子立在台阶上,感觉这场面,如果没半点表示也说不过去。徐卫不想发声,便离了儿子的搀扶,站定,拱起手,作个四方揖。
这个动作,直接引发了百姓的热情,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百姓终究还是念着他的好!徐卫不敢逗留,便在儿子搀扶下登了车,那周遭百姓都涌过来,跟着他的车跑,口中说的,无非也就是一路顺风,多多保重之类的话。
徐家的队伍一路出了兴元南门,百姓还追着不放,直到了出城,徐虎掀起帘子朝后望,都还看到许多百姓堵在城门口眺望。
放下帘子,这小伙子叹道:“百姓感念父亲恩德,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想来就是这样了。”
徐卫的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着,笑道:“你懂什么?百姓此时送别情意,自然发自内心。但过了今日,人家日子照样过,兴许过完了年,也就忘了我这个人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离了谁,日子都得过。”
徐虎听了,也不说话,闷着想了半天,才道:“爹,我听人议论说,是刘光世抢了父亲大人的位置。”
“我不让,他也抢不去,没这回事。”徐卫闭着眼睛道。
“那父亲为何要辞职?”徐虎不解地问道。
徐卫仍旧没有睁眼,笑道:“儿子,有时候,形势所迫,硬拼或许拼得过,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事实在不划算。既然硬闯有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那不如退一步,以退为进。”
“这进一步多难啊,凭什么要退?”徐虎却有自己的道理。
徐卫睁开眼睛,看着幼子,笑道:“这话倒有些名堂,这作人作事,得讲究策略。尤其是这官场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是非分明,这里头就是一潭浑水,想要『摸』鱼,那就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再下手,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一旦下错了手,你不但『摸』不着鱼,还有可能跌进水里,这潭水,可深着呢。”
徐虎毕竟年纪还小,阅历也有限,对这话似懂非懂,遂不作声。徐卫见状,拍拍他手:“别急,你还小,将来肯定是要作官的,你也没别的选择。等你作了官,你就明白为父这番话的道理。”
徐虎应了一声,叹道:“若说起作官,儿子还是情愿跟父亲一样,上阵杀敌来得痛快。父亲总叫我读书,但大丈夫应该像卫霍那样,提大军纵横四方,追亡逐北,建立不世之功业,又岂能穷一生于笔砚之间,作个寻章摘句的腐儒?”
在这时代,儿子在老子面前说这样的话,还算少见的。徐卫却敢不恼,道:“你是因为生成了我的儿子,所以有这种想法。且不说读书对你将来的仕途有多少帮助,单就一点,读书可以明理,可以陶冶一个人的『性』情,可以培养一个人的思维,简单点说,读书能让你更聪明,更智慧。披坚执锐,提大军纵横天下,当然痛快,但有勇无谋,终究是一介莽夫。记住老子的话,你会少走许多弯路。”
徐卫看他神情,并非真的信服了,抚着儿子的头笑道:“算了,我现在说给你听,你未必听得进去。有些事,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对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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