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契丹兵和汉兵也串联,就是瞒着女真人。这七千人里,大部分都是党项兵、汉兵、契丹兵,只有军官和少数士卒是女真人。所以,饭吃罢,除女真人,其他人都串通得差不多了。
而徐通和曹干事也估计他们串通得差不多了,便下令集结,往丰州边境上前进。鄜延士兵呼呼喝喝,押解着七千降军,数百鄜延骁骑在后压阵,浩浩『荡』『荡』向北而行。
约莫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抵达事先与金人约定的地界。但金国方面的人员还没有到,徐勇暗中传令,稍后,只要一交割完毕,金人接了手,所有部队立即撤回。不管背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予理会。
“来了。”曹干事望到前方有马飞驰而来,对徐勇道。
徐少帅伸长脖子一眺,又听他疑『惑』道:“怎么才几个?”
“女真人的势力退出了大河,现在西岸是我们和契丹人的天下,他们怎敢声张?倒不怕我们,只怕惊动了河清的辽军追杀过来。”徐勇笑道。这倒也正好,光凭这点人马根本弹压不住。
片刻之后,但见百余金骑奔驰过来,人马倒还雄壮。都执枪背弓,显是作着战斗准备,以防不测,但防的,却是辽军。
到了近前,大队停下,三骑放慢速度前行,徐勇一见,便和曹干事以及部将们迎了上去。对面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汉人,徐勇便望定他问道:“来者何人?”
“我等奉仆散元帅之命,前来接收。敢问是鄜延经略司的官人么?”那汉官问道。
徐勇点点头:“我是鄜延帅司辖下,麟府安抚使,奉上司令,今有七千一百四十三人,俱在此处。你们可清点人数,若没差错,交付了文书,我便可回去复命。”
说罢,呶了呶嘴,曹干事打马向前,自怀中取了文书递过去,那汉官接了,其实就是一张“收条”而已,写明某年月日,某司向某司交割金国降军多少人。那汉官显然没有清点人数的打算,他们来的不过百十骑,要去数七千人,得数到几时?
朝一片攒动的人头望了几眼,扭头示意了一下,旁边军官即回头下令。当即便有数十骑脱离队伍,奔向降军阵中。其实他们去,也只不过是看看,以示谨慎而已。走马观花似地看了回来,上报无碍。
那汉军便掀起衣摆,从腰间取了印记,往文书上一盖,交还曹干事,还说了声“有劳”。徐勇没料到女真人办事如此马虎,要是交战,我混几千兵在里头让你带回去只怕你也不知道。
其实,女真人对讨回土地降军都兴趣不大。但是城池可以因为无法防守而送给南朝,但降军如果弃之不顾,总没有道理,因此这才马虎。再加上这里距离辽军太近,如果时间拖久了,难保不出事,因此要速战速决。
曹干事拿了文书,交给徐勇过了目,确认无疑之后,徐勇便对那汉官道:“既已交讫,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告辞。”说罢,便下令回丰州。
有了此前的命令,宋军撤得非常迅速,步军撒丫子在前头飞奔,骑兵在后头跟着。没一阵,跑得不见影儿了。
那汉官遂传下令去,让降军东进渡河。哪知命令刚下,人『潮』中突然爆发出一片的呼声!还没等这些来接收的金军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早已串通好的降兵们便泄洪般向西奔逃!
“不好!快追!”一名女真军官大声喝道。
“慢!”汉官及时喝止了他。
“这是为何?”军官怒问道。
“这里距离辽军太近!一旦追杀,难免会被辽军察觉,到时就脱不得身!左右是些投过降的,由他们去!我们走!”汉官厉声道。
这次“叛逃”事件,很快就震惊宋、金、辽三方。刘光世知道出事以后,立即询问了原因,得知是在交割完毕之后才放了心,如实上报朝廷。就跟作买卖一样,我把货交到你手里,你给摔了,那跟我没关系,你也赖不到我。杭州方面也是这个想法。
而完颜亮闻讯之后,大为震怒,他倒不是怒西军或南朝,而是怒降军不愿归国。其实,除了跑掉的党项兵、汉兵、契丹兵以外,少部分女真官兵还是渡河回来了。不回也没办法,人家串通的时候,也不带他们。
而最为震惊的,则属大辽的夏境总管萧朵鲁不。那些降军向西奔逃之后,走散了一些,最后集起来的,只有三千多人,以党项居多。他们西入夏境之后,便奔着夏州去。因为夏州是萧合达的驻地,而此人曾经是夏臣,所以投奔他,比直接投奔辽军要好。至少,降军们是这么想的。
见数千人集体来投,萧合达心知事态重大,火速上报兴庆府萧朵鲁不,又同时从降军中选了几人随同报信的官员一齐前往。萧朵鲁不闻讯大『惑』不解,怎么会有数千人集体来投?当看了萧合达的上报之后,才知道宋金有交还降军这一桩。
此事让萧朵鲁不很不痛快!当初我要取四地,是徐卫强索了金肃和宁边。如今,居然又要把土地和城池还给金人,这是什么意思?是穿一条裤子?共同针对我大辽?嘿嘿,女真人与我有亡国之仇不假!南人数次背信弃义,也着实是小人行径!比女真人还可恶!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详细经过和内幕,他亲自讯问了那几个叛投而来的党项人,其中便有挑头的党项千户。
从询问中,他不但得知了事情的详细经过,更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那千户指,在交割之前,曾有在西军中供职的党项军官向他透『露』,这次交割,是现在主政川陕的刘宣抚下的令。
自从萧朵鲁不跟川陕打交道开始,他就只知道川陕有个徐宣抚,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刘宣抚来?纵使他不清楚南朝的地方系统,猜也猜得到,一地不可能两个长官,难道说……
尽管有些猜测,但萧朵鲁不却不愿相信。因为他跟徐卫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此人也算是当世豪杰,他在川陕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为了确认,他下令打探消息。辽军的情报系统当然不可能跟徐卫相提并论,但是,如今的宋辽边境上不是有多处榷场作着生意么?这有生意,就有往来,有往来,就有消息互通。
很快,探听结果就出来了。报告称,徐卫确实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离职,此事陕西已经传遍!至于辞职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事对萧朵鲁不的震撼,更强似之前!刚收到宋金交割土地降军时,他还把这笔账算到了徐卫头上,认为这厮也不地道,但如今才知,是有内情。
徐卫为什么辞职,他不知道,但猜测跟杭州有关,可能还涉及到政治斗争,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一样。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以徐卫如此地位,他的辞职,肯定是标志着南朝大政方针的转变。
徐卫一直以来,都是以坚定的抗金主战派面目出现。甚至一度积极联络大辽结盟,共同图金,所以,辽国上下对此人是极具好感的。哪怕就是在大宋单方面撕毁盟约的情况下,萧朵鲁都还对徐卫礼让三分,到夏境上任,都还不忘亲自去兴元府拜会。有了这个背景在,徐卫去职,也就意味着大辽要重新审视与大宋的关系!
这事让萧朵鲁不非常上火,好些天睡不着觉。萧太后和辽主派他到夏境来主管军政,那是寄予厚望的,定下的方针便是,与大宋,井水不犯河水,你不犯我,我也不犯你,主要针对女真。度情势而定,伺机发兵,争取利益!若时机成熟,便是倾举国之兵东归,也在所不惜!
而现在川陕的变天,不得不说是打『乱』了契丹人的计划。因为,如此一来,辽军不但要面对金军,甚至还要面对几十万兵强马壮的西军!这是萧朵鲁不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西军的战力,他非常清楚,更重要的是,通过徐卫的经营,西军现在控制着各处要害地段!如果说,西军要北上进攻辽军,辽军将非常被动!更别说,还有女真人旁边!
如果一个不慎,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就有可能付诸东流!契丹人,有可能再次被赶到遥远的西域去!东归复国的梦想,将一去不返!想到这些,萧朵鲁不心胆俱裂!
为了应变,他火速向东胜州和河清军增派兵力,又拟将原本集结在东面,针对金国的重兵转移到南边,面对西军。同时,又紧急向辽国国内禀报情况,寻求指示。应该说,此时,萧朵鲁不对大宋,有防意,而无恶念。
然而不久,大宋朝廷的一项举动,便加深了他对南朝的敌视。
当初,秦桧不是曾经在皇帝和宰执大臣的面前说过,如果把徐卫『逼』急了,他有可能会投敌这种狗屁话么?当时折彦质主反驳说,徐卫绝不可能投敌,但秦桧马上回应,投辽有可能吗?
只因徐卫是当初宋辽结盟的积极倡导者和一力促成者,所以在大宋国内,他算是“亲辽派”,现在虽然去职,但秦桧等人对他的防备之心,丝毫未减。靖安四年的二月,秦桧在给刘光世的指示中就提到,对徐卫在川陕的一些作法,要“拨『乱』反正”。
本来他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大概意思而已,但刘光世正巧打算裁撤环庆经略安抚司,把部队弄到自己手里掌控着。但是裁撤一个“军分区”不是小事,尤其是还处在边境上。这一旦裁掉环庆帅司,就意味着要撤军,要撤军防区一时之间就会空门大开。
刘光世作为一个帅臣,从军事角度出发,向朝廷建议,裁撤环庆经略安抚司之前,是不是先把边境上的榷场关闭了?要不然人来人往,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虽然现在大宋跟契丹人的关系并没有恶化,但还是小心为上。
老实说,刘宣判这个建议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但是,一捅到朝廷里就变了味儿。宋夏边境的榷场,并不是一直固定的,它的建立是要有军事互信的基础。所以在宋代历史上,边境榷场随着局势的演变,而时开时闭。在徐卫主政川陕之前,宋夏边境的榷场几乎全部处于关闭状态。只到他掌权以后,才逐步开放,更因为后来跟契丹人关系不错,因此边境贸易十分繁荣。在陕西重建阶段,边境贸易的税收支撑着陕西财政的脸面。
所以,这被当作徐卫的一项政绩在朝中得到公开宣扬。现在,刘光世上出于军事需要,奏请暂时关闭环庆边境上的榷场,而秦桧等人却把此事视作消除徐卫影响的一个好机会。他们怎么干的?
一刀切!全关了!从鄜延,到环庆,再到泾原,所有榷场全部关闭!前面提到过,边境贸易的开放,是建立在军事互信的基础上。徐卫和萧朵鲁不在一定程度上有军事互信,但他不在位上了,秦桧不信啊!
命令到了兴元府,连刘光世都觉得这有些不妥。且不说此事有可能会使契丹人产生误判,单说关闭所有榷场,等于是禁绝边境贸易,这影响到的,不光有契丹人,还有大批靠边境贸易为生的商人!一旦边境贸易停止,陕西的财政收入也必定要减少,影响实在太广!
作为此时的川陕长官,刘光世有责任向朝廷提出反驳意见。但是!一来,他清楚自己能上位是因为朝廷支持!二来,他也急于想清除徐卫在川陕的影响!三来,契丹人志在复国,不太可能跟大宋起冲突。
这么一想,也就遵从朝廷的指示,下令关闭原来宋夏边境上的所有榷场!
一纸政令,惊动八百里秦川!先骂娘的,便是在边境上作买卖的商人们!茶商、布商、瓷商,损失最为惨重!多年来,川陕向西夏和辽人输出茶叶、丝绸、瓷器等奢侈消费品,以换取北方输入的珠宝、『毛』皮、『药』材等物。边境贸易,不但养活了商人,更养活了相关行业的许多从业人员。现在官府一纸禁令,何曾考虑到这些人的生计?
接着骂娘的,便是几个帅司的官员们。古今同理,官商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联系的。边境贸易的特殊『性』,注定了没有官府的背景,你就作不成生意!所以,不管哪一司的官员,都从边境贸易中,或正当或不正当地获得了利益,现在一关,黄了!
然后骂娘的,就要数原宋夏边境上的“少数民族”。他们虽然经过“教化”,不完全再靠“畜牧业”为生,但是他们也不可能光靠种地来过活。他们产的牲口『毛』皮这些东西,可以用来换日常生活所必须的茶叶和盐巴,现在边境贸易一关,能不受影响?
骂娘骂得最凶的,自然是非契丹人莫属。关闭边境榷场对他们的影响还不说,单说这一举动而隐含的意义,就已经足以让契丹人震怒了!
先是跟女真人暗送秋波,背地里『乱』搞,现在居然明目张胆,关闭了所有榷场,这已经是明白无误地向我大辽释出敌意!萧朵鲁不的震怒可想而知!
兴元府,川陕宣抚司。
这一天,宣抚事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说“不速”确实不太妥当,因为这位客人进入边境上,有司就已经上兴元报告过了。只不过,刘光世不太想见他而已。
但人家已经到了门口,不想见也得见。于是,南厢厅中奉茶,刘宣判着紫袍,束金带,闪亮登场!陪同的,只有专搞“外交”的参谋军事,马扩马子充。
那厅上坐着一人,年纪看不大出来,当在四五十之间,虽着辽服,但观其举止仪态,当是汉人,刘光世去的时候,他正跟马扩说着什么。
“这位,便是主持本司事务的刘宣判。”马扩见他来,起身介绍道。
那人也随之站起,上下打量刘光世,心中暗道,我当哪个刘宣抚,这不就是环庆帅刘光世么?
而刘光世一看此人,也说声好巧。原来,这人从前就是在环庆边境上作生意的辽商,跟刘光世有过数面之缘,还献了不少好处。姓齐,叫什么名不记得了。
虽然认识,但刘光世却装作不知,径直坐下来,大大咧咧道:“辽使远来辛苦,请坐。”
那辽使一听这话,知道刘光世不肯相认,遂也不说破,谢过之后,落座下来,不开腔。刘光世坐了片刻,见对方不开口,心下有些尴尬,便问道:“不知尊使此番来兴元,所为何事?”
往常宋辽是同盟关系时,双方有官方的往来。后来关系破裂,因为徐卫的缘故,也还有一些官方往来,现在没这层关系了,所以萧朵鲁不也不好派出官方人员前来兴元,所委托商人,也好说话些。
那辽使看着刘光世道:“此番,小人是奉萧总管之命,特来面见大宋川陕长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请说。”刘光世大概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自前任徐宣抚时起,这边境上的榷场只有越开越多,没有关闭的道理。如今,一切如常,贵我双方生意往来,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是何缘故,旦夕之间便要关闭所有榷场?”辽使问道。
马扩在旁边听了,嘴唇一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口。因为辽使这话,颇有些责问的意味在,他搞外交出身的,对言辞最是敏感。刚才就想出言反驳,但还是忍了。如果是徐宣抚坐在此处,莫说辽使,便是萧朵鲁不来了,也得把话说得软乎些,断不敢如此张扬!
刘光世干咳两声,像是喉咙痒,端起杯子润了润喉,这才道:“此事,是杭州行朝的决定,我们川陕宣抚司但执行而已。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听宣判这意思,莫不是叫小人去问杭州?贵我两国早已没有盟约,我问得着么?”辽使笑道。
马扩终于坐不住,在旁道:“辽使有话,好好说,这是我们川陕长官。”
辽使看他一眼,点点头:“也罢,政令如山,我亦知断无更改可能。非但我知,萧总管也清楚。所以,我方并不要求大宋重开榷场。此次前来,一是询问,二是有一事要向贵方声明。”
“何事?”刘光世抬头问道。
“当年,我大辽与贵国结为同盟,相约共同出兵伐夏。事成之后,各分土地。然河西四州,徐宣抚曾经与我朝约定,由大宋暂借,等将来大辽东归复国方才归还。此外,尚有萧合达所领诸州,亦是向大宋借居。这一点,马参谋最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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