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贾琮送宋岩回房间休息时,业已日暮黄昏。
宋岩虽然在厚厚的楠椅上假寐了一下午,可这会儿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
他打发了宋华去准备晚饭后,屋里又只剩他与贾琮师徒二人。
贾琮知道这是宋岩给他解惑的时间,也不耽搁,便直言问道:“先生,今日之事,必难瞒过天子。就算今日瞒过,以后自然也瞒不过。若是让天子知道弟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和这些江南巨室勾连,会不会不妥?”
宋岩呵呵笑道:“瞒?为何要瞒?不仅不瞒,你今日回去,就将今日发生之事,事无巨细,悉数上密折相告。你这是为推行新法立功啊……”
贾琮隐隐有些明白,但关节点还是不大通,又问道:“可是弟子并非是铲除他们,而是与他们勾结。他们为士族,世代簪缨……”
宋岩闻言,忍不住笑道:“士族?世代簪缨?琮儿,你以为,他们家族今后还会有人能登科黄榜么?”
贾琮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宋岩。
宋岩耐心道:“你想想,如今这几家都已经有了尾大不掉之势,莫说天子和朝廷,就连为师,都已经看不过眼去。结党营私,对抗朝廷,这等人,天子怕恨不得办他们一个死无全尸的大辟之罪!怎还会再让他们壮大?
只是太平时节,不好杀伐过甚,这几家在士林中的影响又太大,所以朝廷投鼠忌器罢了。
但为师可以断定,自今而后,江南这几家就算还有人能中举,也难过会试一关。就算侥幸过了会试,殿试之上,也必然沦入三甲之流。
圣祖、贞元二朝,朝廷优渥士卒太厚,让他们渐渐迷失了自我,变得太自大了。你能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其实是救了他们满门性命,所以琮儿不需有负担。”
贾琮闻言点了点头,轻笑一声道:“弟子明白了……只是弟子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做。若果真如此,不出二十年,等这几家的老一辈们都故去,他们也就泯然于众了。”
宋岩点头道:“你可以将这种想法写进密折里,直白一些,天子会明白你的忠心的。等江南这几家沦为寻常商贾家族,就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还是读书人毒啊……
贾琮佩服道:“先生教诲,弟子受益匪浅。”
宋岩叹息一声,摇头道:“这等权谋之术,为师原是不愿你学的。起初,我与牖民先生只盼你能在礼部做个清闲清贵点的官,读书写字,惬意一生。只是没想到……世事变幻,太快也太难捉摸,天子相中了你贾家子的身份,相中了你为我与牖民先生弟子的身份,再加上叶家那个丫头对你一见倾心,又能干连到武王那边……看似儿戏,可又非儿戏啊。
用你,可以最大的减少内耗,降低失控的风险,又有你作为缓冲……于天子和朝廷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唉,只是难为你了……”
在宋岩看来,贾琮快成了天字第一号倒霉孩子……
贾琮却笑了笑,道:“先生,世上又有谁人容易,谁人轻松?就是宫里的天子,也未必就轻松得了。”
宋岩呵了声,点点头道:“天子可不轻松,他怕是世上最不轻松的人了,也因此,才锻就出一副坚韧隐忍远超常人的心性。这一点,值得琮儿学习……
琮儿要记住,伴君如伴虎。跟在这样的天子身边,要尽量做到坦荡磊落。不到万不得已,凡事皆不要隐瞒,更不要自作主张。多疑为帝王本性,故而你要多上密折。还有,千万不要自大,任何涉及到帝王之事,你大可往最恶处着想。
虽然为师有许多政见诤言不得天子采纳,但为师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是一个极厉害的帝王啊!”
贾琮缓缓呼出口气,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弟子明白了。”
……
自莲苑而归,贾琮就让人通知了凤凰岛上的倪二、林诚,于东朝房接见了他们。
三人密议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后,倪二、林诚方面带着苦涩离开。
贾琮无法给他们解释长远的战略计划,只能告诉他们,西洋雪花洋糖的计划要改变,不能如原本所想的那般,一夜之间卖遍江南,赚尽金山银海,如今只能很有限的徐徐图之……
而且,到以后坐大后,还很有可能被人收走,贾琮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另开炉灶……
等倪二、林诚离开后,贾琮一个人在东朝房内坐了许久。
这个决定难下啊,谁在框框里戴着脚镣顶着监视行走,都难受……
贾琮也曾想过,若他没有身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若他没有别的念想就好了,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发财度日。
可是这种无忧无虑多半也只能是想当然。
在后世,许多资本一旦丰厚后,尚且逃不过权贵们的饕餮爪牙,更何况如今?若无权势,又怎能守得住万贯家财,守得住美人亲眷?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最贵者始终是一个权字。
贾琮只盼有一日,不再这样跪着做人。
总有一日,不再。
……
盐政衙门,后宅。
净室旁的一座小院。
贾琮自前面归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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