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故作姿态的开路举动,嘴上说的话不说避重就轻,也是风马牛不及,还能说什么?
只好大度笑道:“大可不必如此,一曲流年阁每年挣到的银两或许比不上听雨阁十之一二,却从来不会小气,更不至于要跟你们讨要这部分花销……”
话语未尽,即见奚夏满脸堆笑地放缓了脚步,笑逐颜开地说道:“噢噢,雪阁主见谅,小子方才一心只想着领路了,没留意雪阁主您说什么,您刚刚是在问咱这暗部的情况是吧?”
雪清欢面上微微一笑,没回是也不是,心知对方定会接着说下去。
果不其然,只听奚夏稍稍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说道:“嘿嘿,这是老伯交给咱听雨阁的利器,一般人还真不方便透露,但雪阁主您亲自过问关心,咱能说的就说点,不能说的,还请雪阁主海涵。”
雪清欢听言又见对方抱拳拱手,只能笑着让对方继续。
奚夏遂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也是近来才知晓,原来那听来像是一个精密机巧运转的暗部组成说来还蛮松散的,尤其是根基部分,那些基础消息的来源有七八成都是靠着一种善念、一种感恩和一种信任在传递的。”
雪清欢这一听兴致颇盛,品味着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尝试着做解。
“善念、感恩、信任,依我理解暗部信息来源是那些心怀善念,懂得感恩,又对暗部有着绝对信任的人。
“因为心怀善念,他们希望中州变得更好,为此甘冒些风险,略尽绵薄之力。
“因为懂得感恩,他们在得到过暗部,准确说来即是道义盟的恩惠后,都在尽自己所能地进行回馈,且不求报酬。
“因为对老伯足够信任,对道义盟足够信任,所以只要暗部提出需要,他们在所不辞?”
啪啪啪!
奚夏抚掌而叹道:“高!实在高!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雪阁主心思机敏、才智无双,窥一斑而知全豹也!”
一曲流年阁包括阁主雪清欢在内不过寥寥十四人,昔时在四海会盟中也仅是极不起眼的小帮派,可要论这个帮派除了丝竹管弦之声教人听来确实娓娓动听觉得意犹未尽外,其他值得称道的,便只有阁主雪清欢一人尔。
不管是武艺才学,还是为人处事,雪清欢都在江湖上颇为令人称道,是而雪清欢听人拍马屁的次数必然比奚夏此生拍过的马屁次数还多,早对这些阿谀之词麻木无觉了,摇摇头当作收下了这份夸赞,以便进一步了解暗部的组成。
奚夏倒也坦然,能说的都没藏着掖着。
原来,韩无月受老伯人人为友的理念影响,所调教出来的暗部看似仅有百余人,可实际上却有千千万万只眼睛耳朵。
耕种的农夫、纺织的妇女、垂钓的老叟、放羊的牧童等等等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你瞧来平常却不放在眼里心里的平凡人很可能都是暗部的眼线。
诚如雪清欢所推测,他们都从道义盟那得到过恩惠,而且都是懂得感恩的人,也是行事谨慎的人,当道义盟提出一些他们举手之劳的请求时,他们自然不会拒绝,这些人便成了道义盟的眼睛和耳朵,是组成暗部的一份子。
而暗部要他们做的也不多,仅是多观察、多倾听、多传递,这种观察倾听绝不能逾矩,超出常人交往的礼仪,这种传递也往往都是简单的一两句话乃至三五个字,余下的交给善于汇总整理信息之人转呈上报。
如何统筹、解读、利用这些信息和这些“眼睛”“耳朵”绝无任何关系,以此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二人絮絮叨叨间,穿过樟木林,钻入竹林,便来到了距龙街渡口约有五十丈远的一处江岸边。
龙街渡口是龙川江中下游的缓流段,也是整条江段的第二窄口处,两岸相去三十三丈距离,中州西南地域与毒竺东北地域大致便以龙川江为界。
平日间、战火未起时,为便于通商,两邦间各自出资修起高架便桥,这仗一打起来,桥毁得最早最快。
毁桥的自然是中州方,正因此,初期毒竺方的攻势受到了不小耽误,颇难起势。
好容易靠几艘大载量渡船把兵马送到对面,随之便迎来以逸待劳的中州军劈头盖脸的攻势,这谁顶得住,这谁不叫苦?
毒竺、骆越方战损比远高于中州,便也情有可原。
龙街渡口处,正上一幕交战场景已近尾声。
三百余毒竺、骆越兵马还未攻到百丈外的城墙下又被中州军打得灰头土脸仓惶遁逃,三三两两地窜上三艘大船,大船等不及也等不到全部人马赶回,便远离岸口,拉脱中州军箭矢覆盖范围,留下半百名兵士遭中州军无情灭杀,坠入龙川江中。
雪清欢与奚夏默然地看完这尾声曲目,良久无言。
“滑稽古怪,可笑至极。”
奚夏是因同紫风交好被引荐入石府的,并非石家军出身,不懂行兵打仗之事,看完方才那幕场景只觉得过于儿戏。
雪清欢不管年岁还是见识都要比奚夏更多更丰厚,却也赞同对方的看法,说道:“不错,如果这样都能算打仗的话,那毒竺人和骆越人恐怕一辈子也打不进来。”
奚夏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雪清欢道:“你觉得‘妖’在何处?”
奚夏道:“‘妖’在略带刻意地制造着死人。”
雪清欢点头道:“这次咱们见到的还是算少的,最多一次,龙川江上一次多出了三千来具尸体。”
奚夏道:“所以那时候暗部所传递的信息是龙川江下游死者无数,浮尸密密麻麻填满江面。”
雪清欢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折扇,轻敲着掌心,说道:“更‘妖’的便是这些尸体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一具不剩,仿佛从未出现过。”
奚夏道:“后来暗部传来的信息即是晚上未曾听闻江上有何动静,白天亦难见死尸飘浮于江上。”
雪清欢既是提问也是自问:“那么,这些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
二人看着江面上数十具尸体缓缓飘来。
至少二人现在可以看到死尸是飘浮在江上的。
在尸体飘浮到他们附近前,二人已找好了沿江而下的行进路线。
接下来,他们便要看看这些死人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是死而复生,自己游回到岸上的?
是被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物给逐一吞食的?
还是有人不惜费力将之全部从江中打捞收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