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悠闲,在他惯喝的明前茶因为热水浸泡而渐渐舒展开的香气里,盘旋于谢元茂的耳畔,挥之不去。
谢元茂看着端坐在对面,姿态惬意的三哥,不由得心中微冷,身上乏力,只得以手撑桌,方才勉强未再失了方寸。桌上洒了茶,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缓缓流淌。
手掌顿时便沾上了仍旧温热着的茶水,沿着掌心纹路直往袖口而来,转瞬间袖子也湿了一截,模样狼狈。
他语塞,不知如何应对谢三爷的提议。
谢三爷也不催促,只闲适地喝着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坐在那,连看也并不看他一眼。
谢元茂的心便愈发冷了,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吃定了自己会答应!方才说的那些个话,并不是询问,而是知会。这样想着,谢元茂的眉不禁皱了起来。
良久,他极力正色起来,勉强用强硬的态度同谢三爷说道:“三哥休要说笑,长平侯府再落魄,也是侯府。两家又是从小便将儿女亲事给订下了,这会要将芷姐儿换人,林家人难道会应下来?”
略说了几句,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论怎么看,都是谢三爷比较理亏,遂紧跟着道:“饶是京都各家的唾沫星子,也够淹死人了!”
谢三爷听了却只是笑,圆胖的下巴笑得叠起,像是生了两个。
他望着谢元茂连连摇头:“唾沫星子淹死人?六弟真真是多虑!这回芷姐儿入宫,可不是我自个儿的主意。那是……皇上的意思!”话至尾声,已低不可闻,但语气却是意外的坚定跟张扬。
即便来日林家心中不满,恨不能立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们也奈何不得他。
甚至于,林家人连将这件事闹大,怕是都没有可能。
至多,也不过就是代替谢家六姑娘嫁入长平侯府的谢姝宁,不讨婆家欢心罢了。
而这些。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林家眼下这种境况,想要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也得看家中唯一的男丁林远致是否有光耀门楣的本事。依谢三爷看,林远致可远没有这样的能力。
故而林家给不了他助力,也给不了谢家助力。
谢家的姑娘嫁入林家后,过的日子只要不难看到闹到坊间。就都不能叫个事。
明眼人皆瞧得出来,嫁去林家,同弃子无异。
府上年纪尚算合适的,不过一个谢姝宁再一个二房谢四爷所出的五姑娘。可五姑娘的年纪比谢芷若还长,今年春上亲事也已说定了,二房容氏是个难缠的。如果容氏在帝心也勉强还有一块位置,谢三爷思来想去。便觉得谢姝宁最合适。
何况,是谢家主动退了燕家的亲事,后嫁入了林家,真说出去,也是林家的脸面大。
谢三爷自觉十分满意。
于是他殷殷劝说起谢元茂来:“老六,这件事于咱们家来说,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元茂只吃了些茶。滴酒未沾,人还清明得很。焉能就这么傻傻地信了。见谢三爷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胡说八道,不由心头暗恼,下意识脱口而出:“三哥先前才说了句长平侯林家不过是门破落户,这会倒就成了百利而无一害?阿蛮虽然不如芷姐儿,那也是谢家大好的一个女儿,怎地就只能去配了林家的人?”
“老六你先不要发脾气!”谢三爷一脸的风轻云淡,“林家虽不成气候,但到底也是侯府,家中没有兄弟,阿蛮将来也就没有妯娌,等到老太太一死,阖府尽掌在她手,正正经经的侯夫人,哪不好?”
谢元茂一字字听着,莫名觉得这些从谢三爷口中说出来话,带着几分耳熟。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曾在某处从某人嘴里听过差不多的话。
似乎也有人,在用这般拙劣的腔调反反复复催眠对方。
他搁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收到了桌下,攥紧了自己湿哒哒的袖口。
是了,他记起来了。
多年前,他得了结交燕家的机会,匆匆赶回府,面向宋氏时,说的那些话,可不正同今次谢三爷说的,一般无二?
难怪,难怪他说了那许多,也没能叫宋氏答应下来,原来这些话听起来竟是如此叫人发笑。
谢元茂掌心湿透,也不知是被袖口处沾着的茶水所浸还是沁出了汗来。
他苦笑:“林家不过尔尔,三哥想让芷姐儿入宫,索性退了林家的亲事又如何?”
谢三爷闻言皱眉,恨铁不成钢地道:“糊涂,林家今日虽破,但来日方长,你怎知就没有起来的那一日?结仇一事,能不做便不做。”
“难道换了人嫁过去,便不叫结仇?”谢元茂震惊,“三哥这打的是哪门子算盘!”
谢三爷“哈”地笑了声,“你几年不在官场走动,竟连这个也闹不明白了?不在明面上闹开,林家就只能吃他的哑巴亏!即便将来林家起来了,林远致那小子是个人物,也始终无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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