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一人?你那干结义弟兄呢?”
“他们走不开,”陈妖精道,“因为小北门内忽然来了一个极厉害的神秘人物。”
“是谁?”王二牛奇道,“有什么人要比范老外更厉害?”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迄今尚不知他是敌是友,”陈妖精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脸白森寒,任何人跟踪他,都追不上,跟他动手,也都不是他的对手……”
“好厉害!”王二牛顿时叫道,“他是谁?”
“你没听我先前说了吗?我们也不知道。”陈妖精也叫道,“所以,我们兄弟才留下来陪着潘大姐,驻守小北门,我独个儿去抓范老外。”
“你一个人,对付得来吗?”王二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
“说句实话,闸北是我的老家。”陈妖精苦笑道,“我想独力干点扬名的事儿,是偷溜出来的,潘大姐等事先并不知情。”
“好极了!王二牛拊掌道,“我也常做这种事,沈大哥时常给我气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这一来,差点没送了性命!”
“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王二牛这次自动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当走一个。”
陈妖精一口把杯中酒干尽。“我追踪范老外,到了闸北,眼看逼近他时,他却失去了踪影,我知道他已发现了我,要来对付我了……”
“所以你准备跟他拼了?”
“不,我逃。”
“什么?”王二牛又叫了起来。
“我一逃,他才会以为我怕他,他立刻追杀我,这一现身,我们才能激战起来。”
“范老外在一直在闸北一带打理‘振新堂’的事务,在那边你……怎敌得过他?”
“我敌不过。”陈妖精道,“所以我一上来,就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
“对,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王二牛瞪着眼道,“不然你怎么偷得了我怀里的手绢。”
陈妖精只横了他一眼,径自说下去:“可是,纵然我能偷去他身上的钱财,武器,但我还是敌不过他。眼看就要在范老外的手下吃亏了,忽听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范叔,快住手。”
王二牛苦思半天,终于恍然道,“一定是郭雪!”
“聪明!”陈妖精道。
“她是上海滩‘振新堂’龙头郭山龙的独生女儿,再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嫁了。”王二牛居然细心起来,“她怎么会在闸北?”
“她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王二牛的眼珠又几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气,以前在‘振新堂’,曾是郭山龙的臂助,但郭山龙而今信重田飞与郭山凤,与‘兄弟盟’斗得如火如荼,她活在两块巨石之间,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无能为力。郭山龙要把她嫁给柴少云,用意是伏下一记杀着,控制‘兄弟盟’,郭雪只觉苦恼,便偷偷地溜了出来,以她的聪明智慧,摆脱了追踪的人……”陈妖精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这天她刚好跑到闸北,刚好逢着我遇危,便出声制止了范老外……”
“郭雪既然是逃出来的,此刻出声不是暴露了行踪?”王二牛讶异地道。
“是的,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陈妖精欣佩地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郭雪就是‘振新堂’郭山龙的掌上明珠,我还以为她只是与范老外相识,故范老外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放过我一马。实不知,郭雪其实是以自己回‘振新堂’为条件才迫使范老外放过我。”
王二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这么仗义?”
“这一路上,我们回到公共租界,然后他先陪着我去了一趟小北门。”陈妖精把这一段草草略过,“我带她回到小北门,潘大姐也很喜欢她,收她为七妹子……”
王二牛忽道:“原来你们‘七道旋风’中的七妹居然就是郭雪……”
王二牛又问:“那你们为何还要让她回到‘振新堂’去?她如此仗义的对待你们,你们却还有将她推入火坑?”
“哎!我先前说了,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她是郭山龙的独女!”陈妖精道,“再说,‘振新堂’的人也找上了我们,同潘大姐要人,要是郭雪想留,那还有得说的,但她也想回去……”
“所以你就陪她同来了。”王二牛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护送着她来的。”
“不是。”陈妖精像是在自我嘲笑地道,“她也是偷偷出来的,只告诉了潘大姐,到了中途,又给‘振新堂’的人截着了,派了一大堆马仔的跟着她……我……我是到这里来找她的。”
王二牛张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是溜出来的吧?”
陈妖精又在大口喝酒。
王二牛本来想调侃几句,忽然间,他想到了柴依琳。
然后,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哝了一句:“这年头,溜家的人倒特别多……”便没有再说什么,也在默默地喝酒。
陈妖精吞一大杯,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经算是尽情地喝了。
数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异,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百个大洋,比个屁都不如,落在穷人手上,则不惜为它头破血流了。
在这样一个昏暮,外面下着连绵的雨。这时候的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在这雨声淅沥的酒馆子里,王二牛却有与陈妖精一般的心情。
陈妖精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轮到王二牛诉说自己认识柴依琳的经过……
他们各自有骄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汉敞着胸膛让刀客雕刻流血的痕迹,有他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生死之交,当然,也有他们心坎里梦魂萦系的人儿……
“这雨,几时才会停呢?”
“兄弟盟’和‘振新堂’的仗打完了,雨已下成了雪吧?”
“我们把酒带出去,淋着雨喝。”
“好!我们且把雨水送酒喝。”
“妖人,我们这就散步去……”
“呃!雨中散步?跟你?”
“跟我又怎样?难道你有别的选择?”
“对,有就不跟你了。”
“你这人,现实、冷酷、无情、无义……”
“好啦,别骂了,白天还没骂够吗?”
“够了,够了,酒倒没有喝够……”
“那我们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们在雨中,能见到什么!”
“你真蠢!”王二牛不知打何时起,也喜欢学柴依琳一样,常骂人蠢、笨,“雨中见到的当然是雨……”
“对,雨中见到的,不是雨是什么……”陈妖精笑得几乎在雨中摔一跤。
可是就算是在他们醉后的梦里,也难以梦到他们不久之后,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