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守墟子掌灯走在前面,手中的铜灯灯光其实很微弱,只能够照亮相当狭小的一小片空间,而且颇为昏沉。
眼力不好的守墟子却似是极为适应这环境。
先前上山的时候,清运清言曾经讲他们所处门派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地位最高的观主其实并不修炼武功,只是去看阁中道藏,也擅长石雕,常常把自己锁在地下一呆就是数日时间,如同道门的闭关。
只是这位观主闭关却不是修行内功武学,而是在暗室中雕刻石像,累了便掌着灯光看些道经,偶尔会带出些石雕拿到山下去卖。
刚开始不很好卖,直到观主的六弟子灵机一动,说这是道家老真人亲自雕刻出来的,能够安神辟邪,这才卖了些银钱,能够稍微补贴一下道观中的开销。
毕竟是三四代,上百名道士。
人少的时候,凭借道观的产业和山上采摘的药材,日子能够过得绰绰有余,可是这些年人越发多起来,就有些显得捉襟见肘了。
老道士在这殿内的西边角落停下来,把手中的铜灯放在了旁边案台上面,让那昏沉的灯光能够照亮这一处角落,然后有些费劲得蹲下,伸出手来翻找堆在这里的杂物和柜子。
一边翻找,一边笑道:
“你能来这里,实在是再好不过,再过几年,我老道脑子不大好记的时候,这东西就更难往出找了啊。”
“毕竟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王安风插不上手,只是站在了老道士的身后,轻声问道:
“晏伯……”
“嗯,怎么了?”
“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道士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数息后才继续翻找,动作却似乎无意识变得轻柔了些,一边找,一边道:
“怎么,离弃道没有和你说过吗?”
王安风摇头,道:
“离伯……他不愿和我多说母亲的事情。”
“每次说,也都有些含糊其辞,前后不搭。”
守墟子摇头无奈道:
“离弃道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个性子,其实倒也能够猜得到。”
“他当年并不觉得你父母般配,老道却是乐见其成,你爹娘二人能走到一起也确实是花了许多功夫。”
“想当年花会,你爹你娘就隔着一条花街,六步之后,就能聚首,可是你爹那个时候却偏偏挪不动步子啦。”
“你爹当年,几度生死都过来了,弈林对杀更是天下难觅敌手,每每料敌于先,便有奇谋在后,曾以十局同时对杀得享天下大名三十载的十位棋坛大家。”
“三日三夜,十战皆胜,杀得其中三人当场吐血,终生再不肯落子一局,其中弈林第一的江东名士临死的时候,手中仍旧死死攥着那一颗黑棋。”
“那时你爹锋芒最盛,自负前三十年,后三十年,无可匹敌者。”
“获胜后随手丢下棋子,踱步而去,天下之人众矣,却又无人敢拦,风姿之盛,不知迷了多少世家姑娘们,往往都能够进退有据,从不曾失了气度。”
“可那一次却昏了脑子,站在那里左算右算,却始终不敢落子一步,当年面对死境仍能主动出手,轻笑一声且由他来杀的书生,那个时候……对,按照离弃道那帮人的说法,怂得要死,哈哈哈。”
“当时他们几个就都窝在一边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你爹急得面红耳赤,却比你爹还要着急。”
老道士眯了眯眼睛,脸上有怀念之色。
那一夜景致,他现在都忘不掉。
砍了不知道多少人头的莽汉拎着菜刀劈起西瓜来也是干脆利落,纵横一脉足以排当代前三的老不羞沿街叫卖糖水,赚足了银钱。
曾一日间奔袭三万里山河的汉子挑着扁担叫卖灯花,却只在这三百米间来来回回,以豪勇闻名天下的宿将穿了一袭青衫,就要装成文人书生猜灯谜,一连十五错,气得眉心流电浆……
整个灯花庙会上,一大半都是他们自己人。
然后,第二日,天下便再无神武之名,纵酒狂歌之后,各自离别,当年三千人,横扫诸国之后,虽然不断扩充,真正称得上神武的,本也已经不多。
之后便更少了……
守墟子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温声笑道:
“你爹指望不上。”
“你娘呢,又偏偏端着架子。”
“明明眼底里,心底里都是你爹,却只是站在那里。”
“赏灯,赏花,也赏景,后来她说,你爹窘迫的样子,可是天下都难得一见的好景致,她一定要好好看看,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只是老道却看到,你娘当时分明已经要气到咬牙。”
守墟子笑出声来。
王安风心中一片温暖,站在老人身后,轻声道:
“然后呢……”
“然后?”
守墟子眯了眯眼睛,脸上有极得意的神采,道:
“老道趁着离弃道那几个货开赌盘,猜你爹还得等多久的时候,悄悄走到了你爹后面,狠狠一脚踹在了你爹屁股上。”
“不瞒你说,那一脚可真的是畅快得厉害!”
“你爹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恰好便停在了你娘前面,之后,之后便顺理成章了,你爹素来有急智,踏出这一步,什么就都好说了。”
“你小子能出生,搞不好还应当感谢老道我。”
守墟子笑出声来,伸手从这些柜子最里面的地方取出来了一个小巧的木盒,上面没有积了半点灰尘,他站起身来,用袖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手把这木盒颇郑重得递给王安风,笑道:
“至于你娘。”
“评价不一,众说纷纭。”
“于老道眼中,却是个颇为可爱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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