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坻川大汗王则是意气风发,抬起手掌,仿佛已然抓紧了前方的湛卢剑。
一双双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声嘶力竭的孤单嗓音,于此地响起——
“神武——”
“在!”
……………………
神武府,神武为何而存在?
我等并不是为了得到世俗的认可,得到名利,才汇聚在这旗帜之下,不是吗?
一双双视线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躯挺得笔直,右手握着一柄长枪。
那面容对于有些人而言,并不算陌生。
生哲瀚瞪大了眼睛,想到昨日挡在大荒寨前的猛将,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不过一日不见罢了,他却像是过去了二十年的岁月,一下子就变得无比衰老,身上没有了那一副天下无双的大秦明光铠,只是如同寻常牧民一样的打扮,胸腹处缠绕了一圈一圈的布带,布带染血,显然受到了极重的伤势。
但是他的身躯仍旧挺得笔直,他的双眼明亮,他大步而来。
一个人,面对着调转了方向的八千铁骑,毫不退让。
被不识好歹之徒打断了豪情的坻川大汗王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饶有兴趣,看着那边走出的老者,先前那手持重锤的武将心中却有愠怒,催动战马往前数步,冷声喝斥道:
“你又是何人?”
“我名……”
老者的声音沉顿了下,缓声道:
“张霄。”
“张霄?没有听说过。”
武将催动战马,道:
“但是你说,神武?你是打算要来阻拦我等了?”
“汗王,末将请命,为汗王开辟前路!”
坻川大汗王点了点头,对于来人并不如何在意,视线重新落在了异象升腾而起的湛卢剑剑阵之中。
湛卢剑就在其中了。
对方就算是有高明的武功,只要不是宗师,面对着一流武将率领的重骑兵,都难逃一死,武将原本就有五品的实力,军阵加持之下,则更为难以抵挡,不可匹敌。
持锤的武将往前,喝道:
“你有几分胆量,我名呼衍咸乐,记住了!”
“我来战你!”
大喝声中,旋即催马上前,胯下覆盖中超过两千斤重甲的战马每踏出一步,便是彭的一声,马鬃翻动,仿若潮浪,精锐重骑兵紧随其后,如同雷鸣般的战马疾奔声音,再度响起。
即便是面对着一名老者,他仍旧率领了自己的麾下铁骑精锐,其慎重如此,不肯有半点的大意,这样的表现,令生哲瀚心中越发绝望,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呼衍咸乐率众奔出,逐渐提速。
那老人手中所持,是一柄长有丈二的长枪,说是长枪,但是更像是军中大旗,赤红色的旗帜在枪身上纠缠了一圈又一圈,枪刃冰冷锐利,充斥着血勇之气。
身躯微微伏低,手中之枪枪锋抵在了地上,缓缓划过一个圆弧,斜持在后,有风而来,老者的白发微微拂动着,面容坚硬刚毅,仿佛山岩。
疾驰的马蹄声翻落,轰然若雷。
老者闭上了眼睛。
我等,是为何而汇聚?!
此刻,是赎罪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那柄剑,应当回归神武。
右手微微松缓了下,旋即紧握了长枪,双目猛然睁开,重伤之躯,心境崩溃,寿命不过数月的老者,面对着冲锋而来的天下强军,主动迈出了一步,悍然发动了主动的攻击。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重重踏在了大地上,身躯大步冲出,他冲地如此疯狂,仿佛周围尽数同袍,他的冲锋如此决绝,深深吸了口气。
大秦和匈奴的战场,重新降临于此。
在风化千年的遗址之中,沙哑苍老的声音在一群人的高喊声中悲壮而绝望,神武府消失的二十四年之后,遥远的西域古城,最后一员仍不肯放过自己的武将,面对曾经的宿敌,发动了决死的攻势。
面对着八千精锐,昂首咆哮。
“大风,起!”
轰然爆响,老者已然撞入冲锋的重骑之中,仿佛怒龙,在一道道不敢置信的视线当中,五百铁骑,被硬生生撞开,轰然气浪暴起,老人的身躯腾空,避开了穿刺的骑枪,手中之枪重重砸落。
轰!!!
数名重骑兵被砸翻在地。
张纛陷落于包围当中,手中之枪猛地递出,枪锋旋转,从一名浑身包围铁铠的骑兵口鼻处穿刺进入,旋即震动枪身,猛然横扫,撕扯出惨烈的伤口,旋身而转,手中之枪,将刺向自己的兵器尽数格挡。
每一招,都只用最恰当的力量。
每一招,都恰如其分。
银光电闪,仿佛一条蛟龙,在铁骑之中厮杀,咆哮,呼衍咸乐神色茫然,他的冲锋,被另外一人正面突破?!
这,绝无可能!
他面容涨红,带着属下回转冲入,便看到眼前一柄长枪刺出,浩瀚磅礴的气机凝聚在了枪刃上,瞬间点破了军阵兵魂的防备,然后猛地旋转,枪锋直接突破,从呼衍咸乐的咽喉处刺入,穿过他整个脖颈,露出了大半的枪刃。
这一处战场上,瞬间化作了死寂。
唯独老者慢慢讲手中的枪抽出,呼衍咸乐双眼茫然,手掌向前抓握,却什么都没有能抓住,不甘地倒在了地上,自称张霄的老人手掌微微一震,枪锋鸣啸,低吟不止。
斗将气焰,冲天而起。
旋即在下一刻,爆发出凌厉的枪芒,瞬间掠过没有了主将的重骑,失去将领的军队兵团,在真正的名将眼中,不过只是乌合之众。
一人破军。
老者沉默着笔直冲向了坻川大汗王,而在同时,背后更多的铁骑催动,五百,八百,一千,军阵咆哮,兵魂冲天而起,足足一千名重骑兵,前仆后继,那疯狂的老者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并没有死去,那柄长枪上面重重裹挟着的旗帜终于于斯展开来,但是历经了太过于漫长的岁月,人会衰老,就连旗帜也都已经破碎了,那枪锋仍旧凌厉,即便是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匈奴战士,也无法将他淹没。
老者的脚下逐渐堆积起尸首,他站在上面,须发皆张,像是一头老迈的猛虎,不断地探出利爪,肃杀惨烈的气势升腾,渐渐的,他脚下已经不知倒下了多少铁骑的尸体,像是一座小山一样。
素来以悍勇闻名的匈族铁骑也感到了恐惧,慢慢地后退,围成了一个圈,不敢再上前来,无数刀剑抬起,锋芒毕露,只是将老者包围在了中间。
一人破军。
而且,并不是寻常的军队,一人之力,能够令天下强军驻足,不得不以性命作为抵押才能够拖住的人,绝非落寞无名的人,甚至于寻常的宗师都无法做到这一点,能够击破军阵的,唯独同样熟悉兵家军阵的人可以做到。
那般升腾而起的惨烈气魄,已然证明了其身份。
传奇名将,在此!
坻川汗王神色沉凝,注视着需要千人才能牵制住的人,道:
“这样的实力……张霄?!”
“不对,你究竟是谁?上一代,上几代,名将之中,并不存在张霄这个名字。”
“当然没有!”
尸山血海之上,老者双手各持一柄长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身体挺得笔直,右手拔出刺在胸膛的断刃,猛然斩过。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洒落在身上,热血洒落刀锋,背弃道路的老人,重新站在了湛卢剑的前面,煞气冲天而起,手中之兵刃直指前方,一如当年,他也曾经这样守护在那柄剑的主人之前。
“六国内战时候,你们曾经从北境入内。”
“还记得,谁将你们,牢牢阻挡在了边境吗?!”
“还记得,是谁让你们当年的汗王含恨死在大秦雄城之下吗?”
坻川汗王的神色微变,记忆中最为印象深刻的部分升起,在他的脑海当中翻腾,那仿佛杀神一般伫立在城墙之上的身影逐渐和眼前的老者相吻合。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前面的老者。
“你是……”
老人手中的长枪重重点在脚下,白发狂乱如狮,一人气势,浑厚如山。
“匈奴的大汗王啊,吾乃神武府麾下不倒之军旗。”
“大秦扶风张纛,谨在此应战!”
“此身燃尽之前,休想再进一步!”
“神武……张纛?!”
“原来如此,”
坻川大汗王闭了闭眼,抬起手掌,背后仍旧足够的主力抬起了手中的兵刃,先前损失,连半成都不到,而这铁卫真正的主帅便是他,也唯独只有他,能够发挥出铁卫的真正实力。
背后的铁卫瞬间迸散开来,调整方位,像是一团流动的水银,远比方才更为恐怖的杀气爆发,不同于先前略带练兵性质的出手,此刻的铁骑已然要倾力而出。
面对着真正的全军出动,张纛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背后的湛卢剑异象已经冲天而起,他明白,取剑的人很快就要出现了,他做错了太多的事情,错就是错,至少,最后要尽全力做些许的弥补。
他不知道军费的事情,但是匈奴和大秦必然有一战,能够多杀伤些敌人,便是微薄的赎罪。
他伏低身躯,依靠着手中的长枪。
慢慢往前,口中低低呢喃。
“唯愿天下,四海升平。”
“要守住边疆,寸土不让……”
“功成之后,不肆意枉为,不居功自傲。”
“不可求名,不可为利,不可为一己私欲动武。”
“神武之兵,所为者天下。”
“为此而战,死不旋踵。”
“此为神武。”
吕映波面色突然苍白,死死看着老者的身后。
“不对,那是……”
“影子?可是,怎么可能……”
伴随平静地前行,老者的背后,一道道虚幻的身影浮现,旋即展开,他们身上是破碎的铠甲,手中是残破的刀剑,他们身上满是血污,他们仍旧昂首,仿佛老人的影子,留在身后。
吕映波神色慌乱,往后退了半步,呢喃道:
“影子?是影子?白虎堂……”
“但是,这个数量……不可能……”
“不可能,一千人?三千人?”
“不,更多?”
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昨日曾经听到那老者说出的一句话。
神武府麾下,讨伐六国,阵亡人数,五千七百人。
第一期神武三千人,阵亡人数,两千八十一人,近全军覆没。
吕映波的双目瞪大,心中升起了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难不成,那个人居然将这么多的影子,这么多的倒影容纳在心里?她曾经被影子影响过,所以明白,这样会受到多大的痛苦,那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被不同的思绪干扰。
而且,这些都只是无心之物而已。
是的,无心之物,影子的实力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其本体。
对面的人同样注意到了类似宗师异象一般,突然出现的变化,但是很快变安定下来,因为那些只是如同木偶一样的造物,没有半点的杀气,说是武卒,实则狼狈不堪,尽数都是战死之物,不如说是一片鬼物。
双眼更是呆板,毫无半点灵性。
先前曾经暗算了张纛的大荒寨之主出现在楼兰古城的另外一侧,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并没有担忧,因为他明白,就算是堂主真的如张纛所愿,帮他倒影入心,但是那些思绪是取自于战死之人的兵刃。
留下的,只能是临死时候最为强烈的情绪。
无论任何人,那个时候所有的,唯独恐惧而已。
果不其然,那些残破而虚弱的倒影脸上重斥着浓烈的恐惧,还完好的部分身体不断地扭曲着,口中发出微弱而混乱的声音,嘈杂无比。
“疼,好疼!”
“我不想死!”
“第十七队,侧翼变阵!”
“箭呢?给老子箭!”
“诺!”
“躲开,躲开……娘的,躲不了了!”
“不要死!”
面对着展开阵势的铁骑,张纛慢慢向前,他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本身只有三月不到的性命了,虽然保住的,只是所谓无心之物,但是他并不曾后悔。
认真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上一个时代的遗留物,应该以上一个时代的方式迎来属于自己的终结。
他迈步奔向前方,奔向人生最后的战场,一个人孤零零冲向了不断列阵调整的军阵,仿佛赴死。
有苍老而孤独的怒吼声音在天地之间远去。
“风!”
正在本能痛苦哀嚎的倒影们突然凝固了。
他们的战袍已经破碎,他们的铠甲不过是虚幻,他们甚至于断去一臂,他们是战死前最后的记忆,是战死前最后的本能,他们只能留下这个。
原本应该像是个笑话一样,看着老人孤独地冲向死亡。
但是现在,所有战死之人,战死之物,却猛地抬头。
看向了孤独奔跑赴死的老者。
视线凝聚在了那破碎的旗帜上。
空气中有一种诡异的死寂。
下一刻,仿佛有火焰在这些死前本能的倒影眼瞳之中燃烧,灼热的光芒几乎要灼烧了旁人的眼睛,先前暗算张纛的老者神色凝固,双目微微睁大。
这,不可能……
军容肃正之气,从那一支狼狈的倒影身上升起。
甚至于还在匈奴铁骑之上。
他们仍旧没有理智和思绪,只有本能,他们本就是那些武卒们战死之前,最为炙热的情绪。
印刻在灵魂深处,死前,哪怕死去都不肯放手的东西。
你有吗?
五千七百名‘神武府’,整齐划一,猛地向前一步。
啪地一声。
无形的气浪扩散。
天空之中,本不应该出现的军魂,重现于此,沉寂了二十三年之久,遥远了二十三年的腾龙。
大荒寨寨主呢喃道:
“区区倒影,临死之前的本能。”
“不,这不可能……”
时间,漫长的时间和生死,足以令枭雄的野望消失不见,令常人的爱恨情仇化为灰烬,令坚硬的建筑,化作了黄沙遍地的废墟,但是总有些什么,即便是时间和生死,也无法抹去。
灼热的愿望,气吞天下的大志。
时间的打磨,更令其熠熠生辉。
曾经天下传奇的军队,每一个因为相同夙愿而汇聚在这旗帜之下的人,最后战死的时候,仍旧怀揣着的期望,于此化作倒影,以宗师心象世界展开的方式,短暂重现于世。
那是二十多年的孤独背负。
这是即便是传说之中仙术的存在,也绝无可能再现的奇迹。
生与死,漫长的时间都不再是阻拦。
这梦想重新在他们面前展开。
他们穿着破碎的铠甲,他们挺着自己的胸膛和头颅,他们虚弱地像是一触即溃,他们强大地几乎无所畏惧,抽出了手中并不存在的兵器,啪地一声,整齐划一伏低了身躯。
虚弱的倒影身躯,已经开始从边缘处崩碎。
而压抑的火焰正在他们本应该暗淡无光的眸子里,炽烈燃烧着。
仿佛未曾发现这一幕的张纛声嘶力竭地怒吼,是第二声。
“风!”
苍老的声音远远传出。
孤寂而悲凉。
然后,如同是从岁月中踏出一般,五千七百战死之人齐声咆哮的声音冲天而起,那是几乎深深烙印在他们灵魂之中的怒吼声音,最害怕痛的,最害怕死的,全部消失。
有什么,是比起性命,更为在乎的东西吗?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最为简单,也最为让人热血沸腾的怒吼咆哮——
“大风!!!”
“神武!!!”
张纛已泪流满面。
PS:今日更新奉上…………
写不动写不动了……希望会喜欢
进化失败……
有个小bug,时间线的问题错开了一天时间,抱歉哈,之后会修正成安风他们在第二天抵达楼兰古城。
请允许我昨天(24号)请个假……(烧完了,已废……)
倒是很认真写了,但是想要写出感觉来,很难,太难了……
罕见通了次宵,感觉老了,通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