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微微一笑。“久仰,久仰。中军师千里而来,辛苦了。”
法正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随即又恢复了从容。“长史这院子虽大,却无我法正一席之地么?这是弘农杨氏的待客之道,还是大将军长史的待客之道?”
杨修不紧不慢地说道:“君子立于世,当公私分明。你若是想见大将军长史,当去大将军府,这里是我杨氏私宅。弘农杨氏门户虽小,却不敢失礼,待客有待客之道,待不速之客有待不速之客之道。我倒是好奇,不请自来,不报而进,这是蜀国的为客之道,还是玄德先生的门风?修也有幸,曾与法左监有一面之缘,似乎并非如此。”
法正脸色发烫,心中恼怒,笑容也变得不太自然。他咬了咬牙,拱手道:“本拟再过二三日,备齐礼物,去大将军府拜见,忽闻长史莅临别院,心喜之下,匆匆赶来拜见,失礼之处,还请长史海涵。”
杨修站在阶下,拢着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法正,笑容淡淡,矜持而不失风度。“原来如此,倒是修以小人之心度中军师君子之腹了。中军师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当面,修洗耳恭听。”
法正眉头紧皱。“正虽无德,却是蜀王座前中军师,又渴慕长史风范,难道连和长史坐谈的荣幸都没有?长史虽门户高贵,未必有违君子之道。”
杨修咧嘴一笑。“中军师可曾听说过登门龙的故事?修虽学识浅陋,仰慕前贤风范,且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愿闻中军师高见,登堂入室,无所不可。”
法正眼神微闪,眉毛渐渐挑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久闻吴王重学兴教,遍地庠序,白发垂髫皆能侃侃而谈,坐而论道,长史家学渊源,又习新风,想必是兼收并蓄,自成一家。正不敢奢求登堂入室,能登一阶,便足以自夸,请长史赐教。”
杨修笑容更盛。“有前贤,兼通百家,号为关西大儒,却幽居淡泊,遁形逃名,学行相悖,可乎?”
法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圣人云: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桓灵以来,主荒政悖,使圣人复起于地下,亦当游于四方,何况先大父一乡里之人。不能兼济天下,只能独善其身。”
“善!请中军师登一阶。”
法正从容一拜,上了一层台阶,不卑不亢,举头平视,只是他还差杨修两级台阶,只能看到杨修胸口,无法与杨修对视。
“有少年,承祖父之弊,接荒残之业,勤而好学,文览百家典籍,武征西羌北胡,迁都关中,行法家霸道,三封诸侯,行纵横之策,是为智乎,是为愚乎?”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以春秋乱,圣人周游,老聃西行。逆天而行,纵有小智,于事无补。虽有桀纣之才,亦为愚夫,何智之有?”
“甚善。请中军师再登一阶。”
法正露出三分得意,再登一阶。此时,他虽然还比杨修低半头,却可以与杨修对视了。按照论道的规矩,杨修还有一问,他答出这一问之后,就可以向杨修发问了。他已经准备好了问题,到时候看看这四世三公的贵族公子如何应答。
“有父子,逢战辄败,幸有姻亲之故,得以遁逃西南,又逢乱世,身列藩屏。今少年天子败,其父子当勤王乎,当自守乎?”
法正张口欲答,忽然觉得不妥。他刚刚回答的两个问题中,第一个问题指责朝廷,第二个问题指责天子,自然都是为曹操自立张目,现在当然不会说曹操会忠于朝廷,勤王救驾,但如此一来,曹操的任何举动都没有道义支撑,他能做的似乎只有闭关自守。然而曹操又怎么可能闭关自守呢,他潜行到长安来,不就是想趁乱取利嘛。
可是这样的话又怎么能对杨修说?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曹操这个蜀王是天子封的,否定了天子,岂不是承认曹操这个蜀王德不配位,来路不正?
法正一时窘住了。他擅长的是临机决断,争胜于两军阵前,对这种唇舌之辩并不太擅长,一时不慎就着了杨修的道,现在再想圆回来可就有些难了。刚刚还以为杨修的前两问很简单,现在才知道那是坑,全是为这第三问埋的伏笔。
三级台阶,上了两级,还剩最后一级,但他却迈不上这一级台阶,更别说登堂入室了。他反复想了想,拱手施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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