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尘在米脂山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年。
他有些小聪明,很快根据着练如心的只言片语和城中衰弱的香火,连猜带蒙,把练如心面临着的窘迫局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不平地嚷道:“凭什么?凭什么你做的事情要归到那什么狗屁仙君的头上?”
练如心温温和和的:“没有凭什么。百姓信他,我又不能左右人心。”
衣上尘积极地给他出主意:“要我说啊,你就甭管他们了,等他们遭了大殃,倒了大霉,自然会哭着喊着拜神,不论香的臭的,一并都拜,到时候你再显些神通,香火定然大盛。”
练如心说:“不。”
衣上尘诧异:“为什么不?”
练如心摸摸如铁石一样无波无动的心口。
他轻声说:“石神千年宏愿,是护佑百姓平安,不是将百姓弃于危境而不顾。”
衣上尘气道:“好极了,等天塌了,大家一起死。”
练如心说:“我想,总会有两全的办法的。”
衣上尘说:“你们等了那么多年,有找到两全的办法吗?”
练如心语塞。
此地地瑞之气浓重,但因为天缺了一角,天灵之气不足。
道门修炼,讲究风水,因此不会选择一处天灵有缺的地盘修炼,是以古城四周并无仙派,只剩他一棵独木支绌。
练如心也试图求助过游方道士,想得到外界襄助。
然而他困在此地,不能外出,法力一出城门便会失效,就算想送手写的求救信件出去,也找不到门路,叫信送到像样的仙派里去。
路过此地的道士,大多法力不济,听了练如心的话,也是不信。
天好端端的在上头挂着,已过了千年万年,怎会突然裂开?
甚至有人因此怀疑他是魔道,以妖言惑众,是有所图谋,因此对他恶言相向,赶他离开。
练如心见说不通,也只能黯然离去。
能偶然遇见一个“弗言”仙君,已是练如心遇到的最大机缘。
但那时,天裂的情况不很急迫,练如心又受了重创,等他恢复气力,想起来要去寻他,城中早已没了他的踪迹。
即使如此,练如心仍然怀抱着一线希望:“听说,道门中有一处擅长卜课算卦、布阵用法的,叫清凉谷,是四门之一,他们或许能算到此处天象有异……”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衣上尘大皱其眉,“清凉谷的修士早被前任魔道之主带人杀绝了,现在就是一处专收正道之人魂魄的鬼谷,带头的还是个鬼修。群鬼不能入轮回,怎么有资格卜课天道?就连正道也不肯认这一门尚存,现在这世上只余三门啦。”
练如心低头,把手上的蝉蜕结成风铃,挂在两人经常乘凉的榉树下,想,真是一群可怜人。
衣上尘见他神色悲悯,更是气得要命,拿手点他额头:“你自家都要烧没了,还管旁人家煮焦了饭?”
骂完人,衣上尘搔搔头皮,也心生愧疚。
他知道,是自家人作了孽,反倒害得练如心失去了一个外援。
尽管这些和他没什么大关系。魔道倒台覆灭那年,他甚至还没出生。
练如心也没有迁怒于他的意思,望向天边裂隙,目光茫然又忧郁。
衣上尘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凑近他,小声说:“你不就是想要祭品吗。去山下城里,一个人身上取一点魂魄,拼成一整个祭品,给了神石,既能完成祭祀,也不算杀人,如何?”
练如心把头摇了摇:“不可。失去哪怕一片魂魄,人就成了活死人。我是为护佑众生而生,这是造孽之事,断不可为。”
衣上尘半开玩笑道:“那我愿意祭献,把我祭献了吧。”
练如心的表情同样认真:“不行,你也是众生之一。”
衣上尘面皮一红,回过神来后气得直拍他脑袋:“你怎么这么迂啊!气死我了!”
说完,衣上尘转身就跑,起身时,动作太急,撞得树上新串好的蝉蜕风铃彼此碰撞,发出细微的“擦擦”声。
练如心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就笼了一丛萤火虫,坐在上山的唯一一条石道上等他。
衣上尘带了酒气摇摇晃晃地回山来时,已是夜半。
瞧见满身夜露、眉睫俱湿的练如心,他骇了一大跳,酒也醒了大半,忙不迭拉他起来:“干嘛干嘛?我就是心情不好,下山喝了点酒,又不是不回来了。”
练如心冷淡地嗯了一声,和衣上尘一道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程,练如心突然说:“有一天,你要是想离开这里,可以同我打个招呼吗。”
衣上尘随口答应道:“好啊。”
说罢,他挠挠后脑勺,小声补充一句:“……其实,我也未必要走的。”
练如心没能听懂。他礼貌道:“我若是要走,也会跟你说一声的。”
衣上尘却白了脸,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叱问:“你要去哪儿?”
练如心如实相告:“我的时间快要到了。”
这些年来,他透支性命,为古城百姓做了太多事情。
练如心计算过,以他这样的透支,他活不过二十四岁那年的冬日。
衣上尘听了他的话,眼圈都红了,不再理会他,闷着头登登登上了山去。
练如心把掌心里捧着的萤火虫向他离开的背影洒去,由得萤火虫为他照亮山路,自己则沉没在黑暗之中,慢慢走上山去。
默不作声地赌了几天气后,衣上尘找到了练如心。
这回,他的态度很是认真。
“那些正道君子都不顶用。”他说,“你要是不想做坏事,那就我来。”
练如心茫然:“何意?”
衣上尘:“我去做坏事,你来捉我,扔到石神庙前。”
练如心:“……坏主意。”
“我不做大坏事,也保证不伤你的众生。”衣上尘笑嘻嘻道,“我来扮演坏人,你来渡我。”
练如心:“……不许。”
但衣上尘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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