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不要留下破绽,却难。
到时候,只要他做的恶事败露,那他便会被驱赶出川。
飞花门一散,三家便已名存实亡,百胜门便有了决定自己去留的机会。
严无复脑中风起云涌,但抬起眼望向必死无疑的苏平时,眼中只剩下了关切和不容置疑:“不必与他们见面了。我准你出去。”
……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功亏一篑。
最终,严无复还是走入了唐刀客的局。
他亲眼看到苏平的尸体,亲自为他擦身,惟妙惟肖地演出了所有的情绪与戏码。一切如唐刀客所料,一切也如他所料那般发展。最后,严无复眼睁睁看着被砍落一臂的花若鸿,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信。
信中内容如下:“今日,苏平将会带着伪造的假信,返回剑川,证明青霜门清白。杀之,青霜门百口莫辩。请善自把握机会。这将会是花掌事求道的阶梯。”
每封信的末尾,都是同一句话。
……这将会是求道的阶梯。
三封信,杀两人,毁两派。
飞花门一心想要将其他两门赶出川去,取得三本剑法,速速求一个功德圆满,人人飞升——这是花若鸿要求的道。
百胜门成功合并了飞花门,离开剑川这个拘囿门派发展之地,追求更广阔的天地。——这是祝明朝要求的道。
剑川散得虽说不大体面,但好在只死了两人,全然避免了流血的纷争。——这是严无复要求的道。
那么,那位在背后操·弄一切的唐刀客,他要求的,又是什么“道”呢。
……
严无复从回忆中醒来,恰好听到封如故说:“……在见到那名霞飞门弟子尸身倒卧之处时,我便觉得奇怪。按常理来说,正面咽喉中刀,血流如注,死者立扑在地,却未死掉,定会往凶手所立的反方向爬去,以求生路。”
说到此处,封如故坦然笑笑:“当然,凶手杀人时站在哪一方位,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严掌事就当我是在说故事吧。”
严无复不急不恼,赞道:“好故事。但故事永远只能是故事,老夫不是花家那蠢钝小儿,云中君想诈,是诈不出什么来的。”
封如故心中明镜一般。
剑川之事,错综复杂,他纵然发现了再多蛛丝马迹,也并无证据能证明严无复曾参与到唐刀客的杀人计划中来。
唐刀可以丢入沉水,信件可以用来焚烛。
距离霞飞门弟子被杀一事,已有整整一月,想要销毁证据,实在太容易了。
他优雅舒出一口淡烟,雪白烟雾让他的嘴唇显得愈发柔软殷红。
“那么,就当我在讲一个故事吧。你我都是故事中人,而严掌事,也的确参与了此事。”封如故道,“为什么严掌事在初初接到信时,不曾怀疑过,这是那唐刀客的阴谋?就这样放心地照做、照杀了?”
严无复不语,但封如故心中早已有答案。
他放下烟枪,托腮笑视着严无复的眼睛:“……您认识他。”
“他该是来过川中。他熟知剑川的地势,熟知三家中所有人的弱点与心事。他对剑川的了解,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那好,云中君闲来无事,想听故事,老夫就陪你讲这个故事。”严无复道,“……老夫曾收过一名弟子。大约是八年前吧,他拜入川中,成为青霜门弟子。他在川中待了三年,沉默冷峻,是个很好的学生。”
“突然有一日,他消失了,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
“他说,多谢款待,后会有期。”
那字迹、那信纸,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严无复都牢牢记在心中。
他向来能记住青霜门中的每个弟子,包括被杀的苏平,他将用一生记住。
此人用他的性命,换来了三家的解散,换来了两份剑谱心法。
而他严无复,也会把剑法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低头,又抽了一口水烟袋。
呼噜噜的水声将微热的烟雾送入他的喉中,入肺轮转一圈,又吁了出来。
这两份剑法,他看也未看过一眼,便投入这火塘之中,做了引火之纸。
就如他曾说过的那样,拿了多余的剑诀在手里,那是徒增诱惑,顶个鸡用。
他严无复求的,也唯有剑川安宁,多些人静心修炼罢了。
青霜门有青霜剑法就够了,这是祖上的规矩,他严无复若是独占,死去后无颜见师尊,飞升了无颜见老祖。
……那么,就这样吧,都化了灰,去吧去吧。
那上古大能流传下的剑法,就这样化为青雾,轻灵地消散于空。
封如故心思灵慧得很,他看严无复在接到其他两家剑谱这日,突然开始吸水烟,再望一眼烧得熊熊的火塘,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笑说:“严掌事不肯吸封二的烟,那封二可有幸,能吸一口这寸烟寸金的水烟吗。”
严无复呵的一声笑出声来,换了一枚烟嘴,把烟袋移给了封如故。
看到封如故徐徐吐烟,仿佛老饕品尝美食的模样,严无复心有所感,细思一番后开口道:“云中君,你要走了吧?”
封如故点点头:“嗯。我来前,已经叫徒弟们去收拾行李了。在川中叨扰多日,着实不好意思。”
严无复:“临行之前,老夫有一些话,希望云中君能听一听。”
封如故略略一点头:“洗耳恭听。”
……
当封如故离开严无复住处时,如一、罗浮春、桑落久、海净已在外等待多时。
罗浮春忙不迭迎了上来:“师父,不是说与严掌事道别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桑落久接过封如故手中的烟具,细心整理之时,也难免好奇:“师父与严掌事说了什么?”
封如故不禁想到,自己与严无复道别前,他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聪明的人,往往会耽于聪明。”严无复道,“老夫生于剑川,最知善泳者溺于水的道理。”
“云中君,老夫当年有幸在天榜比试中见过你一面,那时的你,年方十三,自天榜之比有史以来,你是最年少的一个,你初次参比,便以归墟剑法连败三十名弟子,闻名天下。虽然你这一辈,少有乃师一代的少年良材,不过你是个例外,不逊乃师。”
“这样的赞誉,你怕是听得多了。但那时起,我便从你身上看出了八个大字。”
“惊才绝艳,慧极必伤。”
“云中君,老夫锋芒太盛,半生皆受其害,改是改不得了,还劝你敛起些锋芒吧。这十六人之死,未尝不是你锋芒毕露、遭人妒恨之故呢。”
……是这样的吗?
那唐刀客,连杀十六人,写就一个“封”字,是因为妒恨他?
从短暂的回忆里抽身,封如故眨一眨眼,俏皮道:“叙一叙情,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了。”
如一盘着佛珠,淡淡道:“云中君与谁都有情。”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封如故不由看了如一一眼,谁想,那卷佛珠盘卷而来,直直缠在了封如故的手腕之上。
如一望着他,惜字如金道:“……过桥。”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冰桥边。
罗浮春打头,桑落久殿后,海净走在第二,如一用佛珠牵住封如故,走在中间。
不管走了多少遍,罗浮春还是不能习惯过这冰桥的感觉。
作为修道之人,灵力在体内涌动,却怎么都用不出来,这种感受着实糟糕透顶了。
他急于过桥,步伐难免快了一些。
行到一半位置,罗浮春隐隐见到桥那边似乎有人提灯。
此时,沉水起雾,朦胧之间,鬼灯一线,难免让人猜想那提灯之人,会是怎样一张桃花面。
罗浮春出于好奇,往前几步,神色勃然大变,立即刹住脚步:“师——”
——那人脸上,戴了一张青铜鬼面!
他一身黑衣,衣袂翩飞,好似随时会化风入雾而去。
然而,罗浮春的警示之语还未出口,那黑衣人便抬起右臂,立起双指,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
刹那间,封如故立足之地的桥面发出一声刺耳炸响,咔嚓一声,竟绽开了大片龟裂碎纹,向下崩毁而去!
瞬间失重之时,封如故头脑仍在飞转——
桥被人动了手脚?
桥分明只有剑川中的弟子才可启动,他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封如故只是稍想片刻,头脑便清明了。
——原来如此。
原来苏平的死,还可以派上这样的用场。
苏平死了,川中必须要派人调查,那么,为了方便各家弟子通行,冰桥就会重新搭起。
封如故想到了那夜自己与如一前去小树林时,那个低着头、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青霜门弟子,眉头微紧。
眼见封如故即将落水,如一本能地纵起灵力,想带他飞起,逃过一劫。
等他意识到沉水之上不能使用法力时,封如故脚下的冰面已破碎殆尽。
此时,那计谋得逞的黑衣人却是面无表情,没有喜悦,亦无得意,只负过手去,身形化雾,消散不见。
电光火石之间,如一一掌推在海净后背,叫他往前踉跄几步,安全落在断开的冰桥的另一端,同时发力甩动佛珠,将封如故甩向海净方向。
在力道将尽时,他穷尽气力,震碎了自己的佛珠串。
在雕刻成怒佛金刚的佛珠四散迸开时,如一失去平衡,身体向冰冷的沉水中倒去。
然而,他清晰地看到,在佛珠如雨洒落间,本已脱离险境的封如故,方站稳脚跟,竟抢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
……但他的气力着实不济。
轰然一声,冰冷的水没过了两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