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瑞雪兆丰年,可下久了也会让人觉得烦躁。年后的天儿就没怎么晴过,鹅毛大雪过后便是稀稀落落的雨夹雪,外头湿气重又生冷,风一吹,牙关都跟着打颤。
卫夕有伤在身,牧容便一直没让她去衙门,将她软禁在府中。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躺在床上看话本,人都要发霉了。
节后要朝拜,圣驾还要去皇家寺庙上香祈福,各种繁琐的礼仪接踵而来,牧容也是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去怀安这事一直搁置着,许多天都还没来得及动身。
清晨,卫夕迷迷瞪瞪醒过来,和暖的寝房还蕴在柔艳的烛光里。她睡眼惺忪,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使劲儿摇摇脑袋,趿着拔步床下的绣鞋走到窗边,稍稍开了一条小缝朝外望。
外头天色黯淡,大概不到辰时。院里的枝桠还挂着大块的莹白,风儿拂过,簌簌落下的雪条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卫夕打了个寒颤,复又将窗子阖上,踅身回去后人又钻进了拔步床。
柔软的锦被里暖融融的,还是里头舒服。她惬意的将半个头没进被窝,闭上眼却没了睡意,索性掰着手指头算起了天数。
今儿是初六,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天才能动身去怀安。
她不满的囔起鼻子,虽然亟不可待,却又只能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等等也好,在这样冰天雪地里外出,哪还有心情愉快玩耍?非得冻掉耳朵不成。
这么想着,她又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了低声的呼唤,听着声音倒像是青翠的,“姑娘,醒醒了。”
卫夕睡眠浅,再困也能起来,绝不赖床。她旋即清醒过来,揉揉干涩的眼睛,撑着床褥缓缓坐起身来,鼻音重重的嗡哝道:“几时了?”
“刚到巳时。”青翠半跪在拔步床边,怕她着凉,将臂弯里的褙子搭在她身上,“姑娘快起吧,君大人方才过来传话了,午时出发,去怀安。”
残留不多的睡意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在头顶,卫夕愣了愣,方才她还想着这事,如今这么急就要动身了。
不过人生总要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现代没那个时间和空闲,在古代总得赶回时髦。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青翠扶她起来,伺候她洗漱完又为她穿好飞鱼服。
一切打理妥当之后,她对着铜镜正了正乌纱帽,抿了抿红润娇软的唇瓣,又描了描浓淡相宜的黛眉,这才满意的吁出口气。这几日在指挥使府里娇生惯养,她人也变得愈发矫情了。气色棒,人看起来漂亮,她才会开心。
雾柳从门外进来,手边提着个钩花暗纹的大包袱,身后还跟着几个豆蔻年华的婢女,每人都不是空着手。
“姑娘,这里头是换洗的衣物还有灵敲碎用的东西,一会儿给您搁到到马车上。”雾柳神态恭敬的福了福。
凝着她们手里的大包小包,卫夕不禁叹了口气。去怀安乘马车也不过是五六天的路程,换算过来,开小轿车或许几个小时就到了。这么进的路程还要带这么多行李,想想也是蛮拼的。
不过眼下埋怨也没什么用,生产力在这摆着呢。她微微颔首,细声问道:“大人的东西也在这里头吗?”
雾柳摇摇头,“大人的东西已经被君大人带走了,这里头都是姑娘的。”
“嗯,麻烦了。”她和煦地笑了笑,走回拔步床边,从雕镂的床棂子上取下挂着的绣春刀,吹了吹上头的灰土。黑铜色的刀鞘上繁花似锦,泛着盈弱的暗哑光泽,乍看起来如同一个柔美动人的陷阱。
青翠递上巾栉,她接过来仔细擦了擦绣春刀,这才将刀配在腰间銮带上,深深吸了口气。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刚来这里时,她对刀有种天生的厌恶和恐惧;如今在新营里兜了一圈,腰上不挂个玩意儿还真是不放心。
换句话说,如今她功夫在身,戾气十足的绣春刀成了她的护身符外加不会说话的好朋友。这一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但愿没那个机会让它见血。
赶着巳时末去府邸接人,下了年后朝会,牧容和父亲拜别便急匆匆的往宫门外赶。
君澄几人早已在宫外等候多时,待他们的马车走远后,一顶绯红官轿也悄然动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晏清玉端坐在轿中,抬手拽了拽团领官袍,黝黑的面孔上神情淡然,“那头准备的怎么样了?”
“昨日他们飞鸽传书,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柳叶弯那个地方……”长相白净的小厮贴在轿窗前,扬起的唇角有丝阴恻恻的意味,“绝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嗐,奈何他们锦衣卫再是神通广大,阎王要他们死,他们也只能乖乖送命。”晏清玉不屑地冷嗤,眸底闪过一丝阴鸷的流光,“但愿那群人的贱命我没白给他们留,若真能给我成个事儿,也不枉我被李源那孙子当庭训斥一通。”
除掉牧家这个祸害,他的复仇大计便能畅通无阻了。思及此,他愈发眉舒目展,撩起轿帘轻快地往外望。
轿子上下颠簸着,外头的景儿微微晃动,却是一派安谧祥和。若没有那些铁骨铮铮、皇权至上的兵卒狗腿们帮忙映衬,凭光宏帝那个脊梁骨,这大华早晚都会坍塌败落。
不过他期待的就是这天,这片富饶的热土原本就有他们族人一份。他要将李氏江山狠狠蹂-躏,最后再盛气凌人的夺过来。
出京城后,天公作美,苍穹之上云翳散尽,纯粹的湛蓝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这几日天寒,出城的人少,外头的世界依旧是白雪皑皑,地上残存的雪块都是一片素白,远眺过去寂寥壮美,反射着天上的光弧,有些刺人眼眸。
鲜衣怒马百十号人行进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霎是惹眼。沿途路过的百姓瞧见这光景,纷纷避让,匍匐迎送。
前排开道的锦衣卫肩扛暗黄色的四方官旗,上书“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迎着朔风猎猎作响。嘚嘚的马蹄声震天,气势如山的排场碾压在土地之上,直逼南方的怀安州而去。
素雅大气的马车行进在中间,楠木车身雕镂精湛,被四周驰骋的高头骏马围了个严实。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卫夕看话本看的蔫头耷脑,再加上沿途颠簸,似乎有些晕车的感觉。
她放下话本,半跪在蓝稠软垫上挑开蓬帘,凉涔涔的空气顺入肺部,登时让头脑清醒了不少,外头紧随着的一匹墨黑骏马第一时间撞入了她的眼眶。
君澄紧握缰绳,手持黑皮马鞭,皂色的连帽披风在他身后飕飕撩起,硬朗的面容被寒风侵蚀的有些泛红。
这就是待遇的差别的啊!卫夕撇嘴嗟叹,视线略一倾斜。牧容正懒懒的倚在软垫上钻研兵法,眉舒目展,颇为悠闲。
她微微叹息,复又看向君澄,“橙子,你冷不冷?”
四周有些嘈杂,她的声音隐约传入君澄的耳朵,让他蓦一鄂愣。狐疑的循声一睨,只见卫夕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正面带忧虑的望着他。
“不冷,早习惯了。”他爽朗笑了笑,“今儿走的不慢,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官驿休整了。”
卫夕领悟的点点头,忖了忖,试探道:“若是你冷,我把披风借给你。”
君澄闻言低头睇她,炯炯有神的眸中悄然流泻出一抹温和的神色,稍纵即逝,婉言回绝了:“弟兄们都不冷,我岂有罩俩披风的理儿?别瞎操心了,把脑袋缩回去吧。外头天寒,当心着凉。”
“唔,那好吧。”卫夕讪讪地缩回了脑袋,将厚重的蓬帘阖上。马车后室登时又陷入了暖融融的世界,和外头的严寒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牧容抬眼窥她,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遂又将眼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方才她两人的对话全数传入了他的耳朵,一面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一面是他的心头好,这黏黏答答的交流,他或许应该聪明的选择视若无睹……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跨不过心头那道坎,稳着声线戏谑道:“卫夕,没想到你还挺关心君澄的,那绰号喊的倒是挺亲昵。”
他没有抬头,乌黑的眼睫掩住了眸中清辉,叫人辨不清他的神色。
卫夕用余光扫他一眼,从矮几上捏了颗酸梅丢进嘴里,大喇喇道:“大人做马车,冻不着饿不着,可是外头的兄弟们苦呀!那风多冷,吹脸上跟刀削似的。同为锦衣卫,这可是都是自家兄弟,相互关心是应该的。”
“哦?”牧容语调微扬,抬头看她,眼神有些耐人寻味,“那么说来,你只拿君澄当兄弟?”
“要不然呢,还能当恋人?”他这问题好生白痴,卫夕没奈何地横他一眼,倏地想到了什么,没脸没皮的打诨道:“难不成……大人方才吃醋了?”
她忽闪着浓密的眼睫,黑魆魆的瞳子里慧黠流转,配着那白嫩的面皮,徒然生出一丝古灵精怪的韵味来。
牧容愣傻傻的凝视她,表情一霎间有些木讷。
他那双眼眸一眨不眨,她凝神盯了会,就像是着了魔道,明明是句戏言,心底却悄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来。
须臾后,牧容揉了揉眉心,唇角挂着从容的笑意,“瞧你美的,跟谁学会自作多情了?”
“……你才自作多情。”
卫夕敛笑咕哝一句,身子向后倚在篷壁的软垫上,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姿态,捏起一旁的话本翻看起来。
可她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上面,诡异的失落感从身体里弥散开,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不过是开个玩笑,怎就自作多情了?连这都看不出来,他还笑的那么人畜无害,看来这笑面夜叉的臭德行死也改不了——
格!外!讨!人!厌!
眼不见心不烦,她举起话本挡住脸,下垂的袖阑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腕子,上头挂着一条绿盈盈的翡翠玉镯。
卫夕口上不提,可明眼人都知道,这铁定是生气了。
女子面皮薄,被说自作多情断然会心头烦闷。自知说错了话,牧容略一叹息,眼波轻柔含笑,有些讨好的曼声道:“我看你有些精神不济,到官驿还得有段时间,我抱你小憩一会吧。”
“不睡,我精神好得很。”卫夕看也没看他,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好。
牧容也不气恼,面上依旧是笑容宴宴,“舟车劳顿,若是休息不好可是容易受风寒的。你本就是内伤未愈,若是再患个什么病症,岂不是更要拖后腿了。”他放下书卷,抬起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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