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开锅盖,用勺子轻轻搅几下雪白浓稠的米粥,一股淡淡的甜香在房内弥漫开。
平素习惯披散着的长发,以一根缎带略松地束了,直垂肩后,映上绯红衣袍,是残霞里的一抹玄青流云,绵情脉脉地晃动。
热气迎面扑来,融化了往昔冷漠的容颜,封衣遥用袖子抹去额角的微润,肌肤愈发如玉莹澈,眉梢棱角间,更透出水墨画般的柔和飘俊。
以前,他是个苦孩子,劈柴打水,生火煮饭,脏活累活全归给他一个人干,但那样的日子,却不曾让他有丝毫抱怨,没有血腥,没有黑暗,没有脏污的东西染化,能与自己喜欢的人时常见面,日子在清苦中平静地渡过,对他来讲,已经足够。
封衣遥抬起头,世人易被那极美容色所摄,却也因此忽视了藏在眸底的辛酸与苦楚。
那种清苦平静的生活,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坠入无边无尽的深渊,再也找不到一丝光明的存在。
然而现在,他居然还有机会,能为珍惜的人做饭,煮一碗粥,寻常人家最普通不过的事,他却近乎奢求。
封衣遥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动作间神采飞扬,兴致勃勃,手下一直忙活个不停。
一碗白粥,几碟清淡小菜,花以怜靠着软枕倚在床头,被他一点一点地喂入口中。
“好喝吗?”封衣遥举着勺,有点紧张。
花以怜没有一口咽下,把粥咀在嘴里细细地品味,多奇怪,虽然过去很久了,但仍旧记得……那股熟悉的味道,没有变,亦如当年娘亲卧床不起,他动辄跑来家中帮忙,一边煮粥一边哄着小小的她。
“好吃呢……”花以怜扬起嘴角,不知怎么,眼睛却有些发涩。
“许久没做过了,我还担心着……”封衣遥轻笑了下,睫毛覆落,竟宛然羞赧的模样,“来,再吃几口。”
花以怜忍不住呛咳,封衣遥赶紧把碗放置旁边,拍了拍她的后背。
“衣遥哥哥……”花以怜执起他的手,“你先答应我,今后不要再练那魔功了好不好?”
面对她充满认真恳求的眼神,封衣遥近乎无措,一缕极度矛盾的光绪从眸底隐逝,转而覆上她的手:“嗯……我答应你。”
花以怜略带苍白的双颊上浮现出两朵欢喜的绯色,像雪地里晕开一片红红的胭脂,孱弱中渐见妩媚之态。
封衣遥看得一怔,披散开了乌云秀发,更映得她玉骨霜肌,面容滢滢生灿,宛如玲珑白翡在月光里幽幽散华,黛眉青翠,樱唇粉润,一对秋水般清澈的眸子似嗔似喜,顾盼之间,竟能夺人心魄。
已经不再是记忆中小女孩天真娇稚的模样,纤瘦的脸庞,尖尖的下巴,那张容华胜若芙蓉的纯丽,当年少年在花树下的预言,果然一语成真——
小怜长大后,一定会是位绝世佳人。
封衣遥胸口砰然心动,觉得那张脸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指尖从她的眉梢滑到眼角,又从眼角滑过唇边,是蝴蝶在香袅罗纱间留下的缠绵痕迹。
他有些恍然,忍不住面露怀念之色,感慨道:“真是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以前你才那么小,还不及腰高……可是现在,我的小怜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
一对幽黑愈邃的眼眸,似乎蕴藏着某种至深却又沉重的情感,竟望得人肺腑生生作疼,快欲窒息。
忽然间,花以怜心脏急遽跳动。
那时候她天真未凿,被他捧在掌心里爱护如珠,照顾得无微不至,小小的心眼里,全是他温存的笑容,俊挺的身影,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自小埋植在心灵深处的东西,已经萌发生芽,并随着岁月增长,结出无数的花叶枝蔓,把心包裹得满满的。
为什么他的影子在脑海中盘旋不散?多年来念念不忘?为什么始终在心头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
玲珑骰,嵌红豆,到了今时今日才发觉,那份刻骨相思,原是浓浓的爱恋,少年时相濡以沫的温情,已经转化为了男女之情。
那人的眸色太深太浓,一望无际的夜穹,要把人完全吸入融化,注目之间,花以怜不由得羞红了脸。
情到深处,已难自持。
她仰起头,慢慢合上眼帘。
封衣遥手指有些发颤,捧起她的脸,一点一点靠近,盛满深情的黑眸,却又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挣扎。
花以怜面颊越发酡红,细长的羽睫轻轻扑闪着,含羞带怯,似乎是期盼的,容颜上的神情有愉悦,也有感伤,回忆往事,两颗泪珠突兀就顺腮滚落,染得嫣唇水色潋滟,诱惑至极,昭示正需爱怜。
封衣遥脑子里的某根弦一断,俯首吻上她的唇,只觉比想象中还要柔软,轻似飘雪,柔若梨花,淡淡的甜香,是骨子里散发的,不敢太用力,生怕把它弄伤了,尝到那泪水的咸味,突然一阵心绞。
“小怜……”封衣遥把她紧紧搂抱怀里,七年前,赤子心中情愫早生,无论她是生是死,都已认定,她是自己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子。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偎入他怀中,不再仅仅是娇痴依赖,花以怜抿动樱唇,很轻很轻地吐出几个字来,似春雨中的呓语,又似繁花间的叹息——
“衣遥……”
“衣遥……我喜欢你。”
封衣遥露出一种激动快欲哭泣的笑容,再次亲吻她,撬开贝齿,与她的舌尖相绕、交缠,并非疯狂,只是缱绻而柔情,甜蜜的,腻腻的,谁要把谁溶化,紊乱灼热的呼吸隔在彼此之间。
修长温暖的臂弯像一片汪洋包围住自己,花以怜发出低软的呻吟,把眼睛抬了起来,带着一丝迷蒙,像雾里抓不住的蝶影,封衣遥看得亦痴亦醉,想到那泪的味道,又吻上她长长的睫毛。
花以怜一抖,受了刺激般,大颗大颗的泪滴子滚滚流落,那人的吻,便也缠绵不休。
天际晚霞,仿佛残秋的朱花,凄凄艳艳地凋零一地。封衣遥满心欢喜地端来晚膳,推开房门,却是不见花以怜的身影,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从未动过一般。
“哐啷”几响,瓷碗碎了,饭菜粥羹洒得满地都是。
封衣遥头脑一阵轰鸣,呆呆看着,随即发疯地扑到床边,摸着那凉凉的床单,竟没有一丝人体的余温。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
他神智似乎陷入迷乱,迅速环视周围,又跑到屋内各个墙角柜后,拼了命地在寻找什么。
她呢?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难道一切又是梦?那些不过是自己谵念?
封衣遥脸色惨然,好似坏掉的木偶,身形慢慢斜瘫向墙壁……弯下腰,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全身颤栗着,很痛,又很冷的样子……当一念闪过,又跌跌撞撞地直奔向屋外。
穿过回廊,来到花以怜所住的房间,门是虚掩的,他一把就推了开,落日余晖正把她在窗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封衣遥顺着那道影子,往上看到她浓长及腰的青丝被风吹得轻轻飘摇,恍疑一痕黑色涟漪从素白的衣裙上拂过。
此刻她就站在那里,身似玉兰,娴静而立,羸如薄病,仿若不堪风袭。
封衣遥沉沉地喘着气,脸上却流露出失而复得的狂喜,那时视界里再容不得其它,急着伸手在半空,似乎等不及的就要把她拥入怀里,然而身体转瞬僵硬,那是不可预料的意外,连接受的时间也没有。
封衣遥刹住脚步,再不动弹,眸角余光只是从她身上略偏了一点,便看到了那个人,纤长若竹般的身段,穿着胜雪白衣,正在朝她温柔如水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