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卢鑫隆和谭孟佳却丝毫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他不得不起身走向门口,或许敲门的不是她呢。
自习室由录播教室改造,临走廊的一面没有窗户,只有前后两扇门,另一侧开有四扇前后打开的窗,玻璃却也被盖住。平日里前后门关闭,这里便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地,屋外的人丝毫不知里面的情况,而室内由于没有玻璃采光,灯棒全天打开,也分不清屋外是何年月,更无从得知屋外敲门的是何人。
杨炳打开门,一个喘着气的瘦小身影出现在门外三月初半下午气温回暖的浓郁空气中。西斜的太阳用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蓬松凌乱的短发也被染上一层细柔的金边。她的身后,北楼上大扫除的人群模模糊糊来来往往,隐隐浮出的一层喧嚣将她与那个世界隔断。
姜湄额头沁出的汗珠让刘海有些潮湿,她的嘴唇紧紧地撇着,像是在将努力一股悲伤咽回肚里。门被打开后,她抬起低垂的眼皮望着面前的人,眼眶里像是有些晶莹的东西折射着金灿灿的日光。
“你还好吧?”杨炳有些手足无措地问。姜湄又低下眼去,紧紧咬住下唇,双手在背后绞着。
“先进来吧。”杨炳轻轻拽住姜湄肩膀上的布料,待她进来后把门关上。“你怎么了?”
“……我的历史错题本丢了,被人拿走了。”
“你怎么知道是被人拿走的呢?”
“我亲眼看见了。”姜湄顿了顿,低头搓着衣角接着说:“本来我是打算趁这个大课间把小论文给秦东杨,让他帮忙给李忠。我的小论文都是写在错题本上。我到三楼一看,班里还没有下课。我想先去趟厕所,就把本子放在外面的栏杆上。”
她瞟一眼认真注视着自己的杨炳,继续低头说:“我出来时正好看到我的本子被风吹掉了,我趴在栏杆上看到它掉在一楼。一个女生把它捡起来,四处问是谁的。我赶紧跑下楼,可那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问旁边的人,她们没看到有一个本子从三楼掉下来,也没看到有人把它捡起来。我的错题本上没有写名字,我没有在书上本上写名字的习惯……我也不记得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了,好像扎着一个马尾……”
“现在去找那个女生无异于大海捞针。”杨炳仍是刚刚那副认真的姿态,“我建议你接受它的丢失。错题本嘛……如果你认为它不重要,它也就不重要了。只要弄明白正确答案的思路,看不看错题都无所谓了。”
“可是那是我一检以来所有的历史错题……她应该能想到,本子是从三楼或者四楼的文科班掉下去的吧……”姜湄的声音渐渐减弱,末尾几个字被她吞进嘴里。
“她怎么了?”推门进来自习的王江成朝杨炳使眼色,走至他身边悄声问道。
“历史错题本丢了,被热心群众捡走了。本子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样子。”杨炳却没像江成一样压低声音,用正常的音量直视前方回答,声音在寂静的自习室里显得有些刺耳。
“那节哀顺变吧。”江成隔着杨炳对姜湄说。
杨炳抽出几张抽纸,默默把玩着。他把抽纸在手中揉几下,再将每张纸分成薄薄的几层,最后拢在手里,仔细地捋着。
这件事算是这样了结了吗?姜湄独自走在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她没有走平日里从教学区直通向回寝室的大路,而是绕到教学区后操场前的小路。
路两侧高壮的法国梧桐在路灯下变成柔亮而疏离的黄色,漠然清冷的光芒向四周伸展,最后渐行渐淡,消失在操场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混着灰霾的初春空气有些凝滞,远处大路上络绎不绝的黑色人潮像一条流动着粘冷乌脏河水的河流。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这样做。她没有把握开门的就是他。周六晚上对鬼使神差般对杨炳说出“我觉得不会”的奇异之感再次出现,像一只坚实的手推动她一步步向前。她并没有在事前缜密计划该在何时做何事,可心底泛出的安全与稳妥迫使她如此走下去。
冬日里她觉察出的血液里生出的不洁似乎随着气温回升活跃起来,活跃到了一种她无法控制的地步。
我已非我。姜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