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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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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爷的话一点不错,物各有主,何况是家传珍宝?你还给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杜希孟急了起来,道:“你也这般说,难道不信我的说话?”范帮主道:“在下对此事不知原委,但金面佛苗爷既这般说,定是不错。

    范某纵横江湖,对谁的话都不肯信,可就只服了金面佛苗爷一人”。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苗人凤身后,双手舞动,以助言语的声势。

    苗人凤听他话中偏著自己,心想:“他是一帮之主,究竟见事明白”。

    突觉耳后“风池穴”与背心“神道穴”上一麻,情知不妙,左臂急忙挥出击去。

    那知这两大要穴被范帮主用龙爪擒拿手拿住,登时全身酸麻,任他有天下武功、百般神通,却已是半点施展不出。

    但金面佛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奇变异险,一生中不知已经历凡几,岂能如此束手待毙?当下大喝一声,一低头,腰间用力,竟将范帮主一个庞大的身躯从头顶甩了过去。

    赛总管等齐声呼叱,各从隐身处窜了出去。

    范帮主被苗人凤甩过了头顶,但他这龙爪擒拿手如影随形,似蛆附骨,身子已在苗人凤前面,两只手爪却仍是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

    苗人凤眼见四下里有人窜出,暗想:“我一生纵横江湖,今日阴沟翻船,竟遭小人毒手”。

    只见一名侍卫扑上前来,张臂抱向他头颈。

    苗人凤盛怒之下,无可闪避,脖子向后一仰,随即脑袋向前一挺,猛地一个头锤撞了过去。

    这时他全身内劲,都聚在额头,一锤撞在那侍卫双眼之间,喀的一声,那侍卫登时毙命。

    馀人大吃一惊,本来一齐扑下,忽地都在离苗人凤数尺之外止住。

    苗人凤四肢无力,头颈却能转动,他一撞成功,随即横颈又向范帮主急撞。

    范帮主吓得心胆俱裂,急中生智,一低头,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顶住他的小腹。

    苗人凤四肢活动,一足踢飞一名迫近身旁的侍卫,立即伸手往范帮主背心拍去,那知手掌刚举到空中,四肢立时酸麻,这一掌竟然击不下来,原来范帮主又已拿住他腰间穴道。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数变。

    赛总管知道范帮主的偷袭只能见功于顷刻,时候稍长,苗人凤必能化解,当即抢上前去,伸指在他笑腰穴中点了两点。

    他的点穴功夫出手迟缓,但落手极重。

    苗人凤嘿的一声,险险晕去,就此全身软瘫。

    范帮主钻在苗人凤怀中,不知身外之事,十指紧紧拿住他穴道之中。

    赛总管笑道:“范帮主,你立了奇功一件,放手了吧!”他说到第三遍,范帮主方始听见。

    他抬起头来,可是兀自不敢放手。

    一名侍卫从囊中取出精钢铐镣,将苗人凤手脚都铐住了,范帮主这才松手。

    赛总管对苗人凤极是忌惮,只怕他竟又设法兔脱,那可是后患无穷,从侍卫手中接过单刀,说道:“苗人凤,非是我姓赛的不够朋友,只怨你本领太强,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我们大多儿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著觉”。

    左手拿住苗人凤右臂,右手举刀,就要斩他臂上筋脉,只消四刀下去,苗人凤立时就成了废人。

    范帮主伸手架住赛总管手腕,叫道:“不能伤他!你答应我的,又发过毒誓”。

    赛总管一声冷笑,心想:“你还道我当真敌你不过。

    不给你些颜色看看,只怕你这小子狂妄一世!”当下手腕一沉,腰间运劲,右肩突然撞将过去。

    一来他这一撞力道奇大,二来范帮主并未提防,蓬的一声,身子直飞出去,竟将厢房板壁撞穿一个窟窿,破壁而出。

    赛总管哈哈大笑,举刀又向苗人凤右臂斩下。

    胡斐在帐内听得明白,心想:“苗人凤虽是我杀父仇人,但他乃当世大侠,岂能命丧鼠辈之手?”一声大喝,从罗帐内跃出,飞出一掌,已将一名侍卫拍得撞向赛总管。

    这一来奇变陡起,赛总管猝不及防,抛下手中单刀,将那侍卫接住。

    胡斐乘赛总管这么一缓,双手已抓住两名侍卫,头对头的一碰,两人头骨破裂,立时毙命。

    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人打去。

    混乱之中,众人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但见胡斐一出手就是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胆怯。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头上,将他击得晕了过去,左手一掌挥出,倏觉敌人一黏一推,自己手掌登时滑了下来,心中一惊,定眼看时,只见对手银髯过腹,满脸红光,虽不识此人,但他这一招“混沌初开”守中有攻,的是内家名手,非无极门蒋老拳师莫属。

    胡斐眼见敌手众多,内中不乏高手,当下心生一计,飞起一腿,猛地往灵清居士的胸口踢去。

    灵清居士练的是外家功夫,见他飞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斩下去。

    胡斐就势一缩,双手探出,往人丛中抓去。

    厢房之中,地势狭窄,十多人挤在一起,众人无处可避。

    呼喝声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腹,将两人当作兵器一般,直往众人身上猛推过去。

    众人挤在一起,被他抓著两人强力推来,只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只得向后退缩。

    十馀人给逼在屋角之中,一时极为狼狈。

    赛总管见情势不妙,从人丛中一跃而起,十指如钩,猛往胡斐头顶抓到。

    胡斐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后跃开数步,叫道:“老赛啊老赛,你太不要脸哪!”赛总管一怔,道:“甚么不要脸?”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与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穴,两人空有一身本事,却半点施展不出,只有软绵绵的任他摆布。

    胡斐道:“你合十馀人之力,又施奸谋诡计,才将金面佛拿住,称甚么满州第一高手?”赛总管给他说得满脸通红,左手一摆,命众人布在四角,将胡斐团团围住,喝道:“你就是甚么雪山飞狐了?”胡斐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我先前也曾听说北京有个甚么赛总管,还算得是个人物,那知竟是如此无耻小人。

    这样的脓包混蛋,到外面来充甚么字号?给我早点儿回去抱娃娃吧!”赛总管一生自负,那里咽得下这口气去?眼见胡斐虽是浓髯满腮,年纪却轻,心想你本领再强,功力那有我深,然见他抓住了杜希孟与玄冥子,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心下又自忌惮,不敢出口挑战,正自踌躇,胡斐叫道:“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三招之内赢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头!”赛总管正感为难,一听此言,心想:“若要胜你,原无把握,但凭你有天大本领,想在三招之中胜我,除非我是死人”。

    他愤极反笑,说道:“很好,姓赛的就陪你走走”。

    胡斐道:“倘若三招之内你败于我手,那便怎地?”赛总管道:“任凭你处置便是。

    赛某是何等样人,那时岂能再有脸面活在世上?不必多言,看招!”说著双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

    他见胡斐抓住杜玄二人,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挡架,当下欺身直进,叫他非撒手放人、回掌相格不可。

    胡斐待他拳头打到胸口,竟是不闪不挡,突然间胸部向内一缩,将这一拳化解于无形。

    赛总管万料不到他年纪轻轻,内功竟如此精湛,心头一惊,防他运劲反击,急忙向后跃开。

    众人齐声叫道:“第一招!”其实这一招是赛总管出手,胡斐并未还击,但众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是一招。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声,一口唾液激飞而出,猛往赛总管脸上吐去,同时双足“鸳鸯连环”,向前踢出。

    赛总管吃了一惊,要躲开这一口唾液,不是上跃便是低头缩身,倘若上跃,小腹势非给敌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缩身,却是将下颚凑向敌人右足去吃他一脚,这当口上下两难,只得横掌当胸,护住门户,那口唾液噗的一声,正中双眉之间。

    本来这样一口唾液,连七八岁小儿也能避开,苦于敌人伏下凶狠后著,令他不得不眼睁睁的挺身领受。

    众人见他脸上被唾,为了防备敌人突击,竟是不敢伸手去擦,如此狼狈,那“第二招”这一声叫,就远没首次响亮。

    赛总管心道:“我纵然受辱,只要守紧门户,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难,到那时且瞧他有何话说?”大声喝道:“还剩下一招。

    上吧!”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与玄冥子,迎面向他打去。

    赛总管早料他要出此招,心下计算早定:“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当此危急之际,非要伤了朋友不可,那也叫做无法”。

    眼见两人身子横扫而来,立即双臂一振,猛挥出去。

    胡斐双手抓著两人要穴,待两人身子和赛总管将触未触之际,忽地松手,随即抓住两人非当穴道处的肌肉。

    杜希孟与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乱挥,浑浑噩噩,早不知身在何处,突觉穴道松弛,手足能动,不约而同的四手齐施,打了出去。

    他二人原意是要挣脱敌人的掌握,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绝招,决死一拼,狠辣无比。

    但听赛总管一声大吼,太阳穴、胸口、小腹、胁下四处同时中招,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地下。

    胡斐双手一放一抓,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他一言出口,双手加劲,杜玄二人哼也没哼一声,都已晕了过去。

    这一下重手拿穴,力透经脉,总有高手解救,也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治愈。

    他跟著提起二人,顺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掷去。

    那二人吃了一惊,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对付赛总管那么对付自己,急忙上跃闪避。

    胡斐一纵而前,乘二人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际,一手一个,又已抓住,这才转过身来,向赛总管道:“你怎么说?”赛总管委顿在地,登觉雄心尽丧,万念俱灰,喃喃的道:“你说怎么就怎么著,又问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侠”。

    赛总管向两名侍卫摆了摆手。

    那两人过去解开了苗人凤的镣铐。

    苗人凤身上的穴道是赛总管所点,那两名侍卫不会解穴。

    胡斐正待伸手解救,那知苗人凤暗中运气,正在自行通解,手脚上镣铐一松,他深深吸一口气,小腹一收,竟自将穴道解了,左足起处,已将灵清居士踢了出去,同时一拳递出,砰的一声,将另一人打得直掼而出。

    范帮主被赛总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从板壁破洞中跨进房来,不料苗人凤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身上。

    这一撞力道奇大,两人体内气血翻涌,昏昏沈沈,难分友敌,立即各出绝招,互相缠打不休。

    灵清居士虽被苗人凤一脚踢出,但他究是昆仑派的名宿,武功有独到造诣,身子飞在半空,腰间一扭,已头上脚下,换过位来,腾的一声,跌坐在床沿之上。

    胡斐大吃一惊,待要抢上前去将他推开,忽觉一股劲风扑胸而至,同时右侧又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蒋老拳师与另一名侍卫同时攻到。

    侍卫的一刀还易闪避,蒋老拳师这一招“斗柄东指”却是不易化解,只得双足站稳,运劲接了他一招。

    但那无极拳绵若江河,一招甫过,次招继至,一时竟教他缓不出手足。

    灵清居士跌在床边,嗤的一响,将半边罗帐拉了下来,跃起身时,竟将苗若兰身上盖著的棉被掠在一旁,露出了上身。

    苗人凤正斗得兴起,忽见床上躺著一个少女,亵衣不足以蔽体,双颊晕红,一动也不动,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这一下他如何不慌,叫道:“兰儿,你怎么啦?”苗若兰开不得口,只是举目望著父亲,又羞又急。

    苗人凤双臂一振,从四名敌人之间硬挤了过去,一拉女儿,但觉她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竟是被高手点中了穴道。

    他亲眼见胡斐从床上被中跃出,原来竟在欺侮自己爱女。

    他气得几欲晕去,也不及解开女儿穴道,只骂了一声:“奸贼!”双臂挥出,疾向胡斐打去。

    此时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这双拳击出,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胡斐吃了一惊,他适才正与蒋老拳师凝神拆招,心无旁骛,没见到苗人凤如何去*缛衾迹闹兄痪跗婀郑髅髯约壕攘怂我运聪蜃约憾洌词评骱Γ患昂任剩泵o蜃笊寥茫榈囊簧笙欤缛朔锼鸦髦幸幻p承摹*

    这人所练下盘功夫直如磐石之稳,一个马步一扎,纵是几条壮汉一齐出力,也拖他不动。

    苗人凤双拳击到之时,他正背向胡斐,不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这双拳头正好击中他的背心。

    若是换作旁人,中了这两拳势必扑地摔倒,但这拳师下盘功夫实在太好,以硬碰硬,喀的一响,脊骨从中断绝,一个身子软软的折为两截,双腿仍是牢钉在地,上身却弯了下去,额角碰地,再也挺不起来。

    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发一声喊,四下散开。

    苗人凤左腿横扫,又向胡斐踢到。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他斜睨直望,心想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顺手拉过一名侍卫,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身形一斜,窜到床边,扯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

    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众人尚未看清,他已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见胡斐掳了女儿而走,又惊又怒,大叫:“奸贼,快放下我儿!”纵身欲追,但室小人挤,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任他拳劈足踢,一时竟是难以脱身。

    十胡斐见到苗人凤发怒时神威凛凛,心中也自骇然,抱著苗若兰不敢停留,抢到崖边,一手拉索,溜下峰去。

    他知附近有个山洞人迹罕至,当下展开轻身功夫,直奔而去,手中虽抱了人,但苗若兰身子甚轻,全没灭了他奔跑之速。

    不到一盏茶功夫,已抱著苗若兰进了山洞,将棉被紧紧裹住她身子,让她靠在洞壁,心中踌躇:“若要解她穴道,非碰到身子不可,如不解救,时间一长,她不会内功,只怕身子有损”。

    实在好生难以委决,当下取火摺点燃了一根枯枝。

    火光下但见苗若兰美目流波,俏脸生晕,便道:“苗姑娘,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但要解开姑娘穴道,难以不碰姑娘贵体,此事该当如何?”苗若兰虽不能点头示意,但目光柔和,似羞似谢,殊无半点怒色,胡斐大喜,先吹熄柴火,伸手到衾中在她几处穴道上轻轻按摩,替她通了经脉。

    苗若兰手足渐能活动,低声道:“行啦,多谢您!”胡斐急忙缩手,待要说话,却不知说甚么好,过了良久,才道:“适才冒犯,实是无意之过,此心光明磊落,天日可鉴,务请姑娘恕罪”。

    苗若兰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在黑暗之中,相对不语。

    山洞外虽是冰天雪地,但两人心头温暖,山洞中却如春风和煦,春日融融。

    过了一会,苗若兰道:“不知我爹爹现下怎样了”。

    胡斐道:“令尊英雄无敌,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你放心好啦”。

    苗若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爹爹,他以为你……你对我不好”。

    胡斐道:“这也难怪,适才情势确甚尴尬”。

    苗若兰脸上一红,道:“我爹爹因有伤心之事,是以感触特深,请胡爷不要见怪”。

    胡斐道:“甚么事?”一问出口,立觉失言,想要用言语岔开,却一时不知说甚么好。

    他号称雪山飞狐,平时聪明伶俐,机变百出,但今日在这个温雅的少女之前,不知怎的,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显得十分拙讷。

    苗若兰道:“此事说来有愧,但我也不必瞒你,那是我妈的事”。

    胡斐“啊”了一声。

    苗若兰道:“我妈做过一件错事”。

    胡斐道:“人孰无过?那也不必放在心上”。

    苗若兰缓缓摇头,说道:“那是一件大错事。一个女子一生不能错这么一次。我妈妈教这件事毁了,连我爹爹也险险给这事毁了”。

    胡斐默然,心下已料到了几分。

    苗若兰道:“我爹是江湖豪杰。

    我妈却是出身官家的一个千金小姐。

    有一次我爹无意之中救了我妈的性命,他们才结了亲。

    两人本来不大相配,那也罢了。

    可是我爹有一件事大大不对,他常在我妈面前,夸奖你妈的好处”。

    胡斐奇道:“我的母亲?”苗若兰道:“是啊。我爹跟令尊比武之时,你妈妈英风飒爽,比男子汉还有气概。我爹平时闲谈,常自羡慕令尊,说道:『胡大侠得此佳偶,活一日胜过旁人百年。』我妈听了虽不言语,心中却甚不快。后来天龙门的田归农到我家来作客。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我妈一时糊涂,竟撇下了我,偷偷跟著那人走了”。

    胡斐轻轻叹了口气,难以接口。

    苗若兰话声哽咽,说道:“那时我还只三岁,爹抱了我连夜追赶,他不吃饭不睡觉,连追三日三夜,终于赶上了他们。

    那田归农见了我爹,那敢动手?我妈却全力护著他。

    我爹见我妈妈对这人如此真心相爱,无可奈何,抱了我走了,回到家来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

    他对我说,若不事件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没人照顾,他真不想活啦。

    一连三年,他不出大门一步,有时叫著:『兰啊兰,你怎地如此糊涂?』我妈妈的名字之中,也是有个『兰』字的”。

    她说到此处,脸上一红。

    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旁人只知女子姓氏,只有对至亲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字,她这么说,等于是对胡斐说自己名字中有个“兰”字。

    胡斐虽见不到她脸上神色,但听她竟把家中最隐密的可耻私事,也毫不讳言的告知了自己,不禁大是感激,最后听她提到她自己小名,更是如饮醇醪,颇有微醺薄醉之意,说道:“苗姑娘,那田归农存心极坏,对你妈未必有甚么真正的情意”。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我爹也是这么说。

    只是他时常埋怨自己,说道若非他对我妈不够温存体贴,我妈也不致受了旁人之骗。

    我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说到待人处世,却不及田归农了。

    那姓田的欺骗我妈,其实是想得我苗家家传的一张藏宝之图。

    可是他虽令我一家受苦,令我自幼就成了个无母之人,到头来却仍是白费了心机。

    我妈看穿了他的用心,临终之时,仍将藏著地图的凤头珠钗还给了我爹”。

    于是将刘元鹤在田归农床底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说到那图如何给宝树他们抢去,那些人如何凭了闯王军刀与地图去找藏宝。

    胡斐恨恨的道:“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

    他畏惧你爹爹,又弄不到地图,就想假手官家,将你爹爹擒住,好迫他交出图来。

    那知天网恢恢,终于难逃孽报。

    唉,这宝藏不知害了多少人”。

    他停了片刻,又道:“苗姑娘,我爹和我妈就是因这宝藏而成亲的”。

    苗若兰道:“是,啊么?快说给我听”。

    她虽矜持,究竟年纪幼小,心喜之下,伸手去握住了胡斐了手,但随即觉得不妙,要待缩回,胡斐却翻过手掌,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

    苗若兰脸上一红,也就不再缩回,只觉胡斐手上热气,直透进自己的心里。

    胡斐道:“你道我妈是谁?她是杜希孟杜庄主的表妹”。

    苗若兰更加惊奇,说道:“我自幼识得杜伯伯,爹爹却从来没提起过”。

    胡斐道:“我在爹爹妈妈的遗书中得悉此事,想来令尊未必知道其中详情。

    杜庄主得到一些线索,猜得宝藏必在雪峰附近,是以长住峰上找寻。

    只是他一来心思迟钝,二来机缘不巧,始终参透不出藏宝的所在。

    我爹爹暗中查访,却反而先他得知。

    他进了藏宝之洞,见到田归农的父亲与你祖父死在洞中,正想发掘藏宝,那知我妈跟著来了。

    “我妈的本事要比杜庄主高得多。

    我爹连日在左近出没,她早已看出了端倪。

    她跟进宝洞,和我爹动起手来。

    两人不打不成相识,互相钦慕,我爹就提求亲之议。

    我妈说道:她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抚养,若是让我爹取去藏宝,那是对表哥不起,问我爹要她还是要宝藏,两者只能得一”。

    “我爹哈哈大笑,说道就是十万个宝藏,也及不上我妈。

    他提笔写了一篇文字,记述此事,封在洞内,好令后人发现宝藏之时,知道世上最宝贵之物,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

    苗若兰听到此处,不禁悠然神往,低声道:“你爹娘虽然早死,可比我爹妈快活得多”。

    胡斐道:“只是我自幼没爹没娘,却比你可怜得多了”。

    苗若兰道:“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就是抛尽一切,也要领你去抚养。

    那么咱们早就可以相见啦”。

    胡斐道:“我若住在你家里,只怕你会厌憎我”。

    苗若兰急道:“不!不!那怎么会?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般”。

    胡斐怦怦心跳,问道:“现在相逢还不迟么?”苗若兰不答,过了良久,轻轻说道:“不迟”。

    又过片刻,说道:“我很欢喜”。

    古人男女风怀恋慕,只凭一言片语,便传倾心之意。

    胡斐听了此言,心中狂喜,说道:“胡斐终生不敢有负”。

    苗若兰道:“我一定学你妈妈,不学我妈”。

    她这两句话说得天真,可是语意之中,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全盘交托给了他,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将来是祸是福,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

    两人双手相握,不再说话,似乎这小小山洞就是整个世界,登忘身外天地。

    过了良久,苗若兰才道:“咱们去找到我爹,一起走吧,别理杜庄主他们啦”。

    胡斐道:“好的”。

    可是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之乐,实是不愿离开山洞。

    苗若兰也有此心,觉得不如说些闲话,多留一刻好一刻,于是问道:“杜庄主既是你长亲,何以你要跟他为难?”胡斐恨恨的道:“这件事说来当真气人。

    我妈临终之时,拜恳你爹照看,养我成*人。

    我妈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遗物,一通遗书,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我胡家的籍贯、祖宗姓名,以及世上的亲戚。

    后来变生不测,平四叔抱了我逃走。

    他以为你父有害我之意,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便抱了我前去投奔。

    那知杜庄主起心不良,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

    他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

    平四叔情知不妙,抱著我连夜逃下雪峰。

    我爹的武学秘本是带走了,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却失落在庄上。

    这次我跟他约会,是要问他为甚么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又要向他要回我妈所遗的物事”。

    苗若兰道:“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甚是好客,想不到待你这么坏”。

    胡斐道:“这人假人假义,单是他阴谋害你爹爹,就可想见其馀……”随即语意转柔,说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恼他了。

    若不是他,我又怎能跟你相逢?”正说到此处,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隐隐夹杂著呼呵叱骂。

    只是声音极沈极闷,胡斐依稀分辨得出,苗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雪落山巅。

    胡斐道:“这声音来自地底,那可奇了。

    你留在这里,我瞧瞧去”。

    说著站起身来。

    苗若兰道:“不,我跟你去”。

    胡斐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说道:“好”。

    携著她手,出洞寻声而去。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

    这天是三月十五,月亮正圆,银色的月光映著银色的雪光,再与苗若兰皎洁无暇的肌肤一映,当真是人间仙境,此夕何夕?这时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长袍,披在苗若兰身上。

    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竟是全不萦怀。

    两人心中柔和,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

    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苗若兰仰起头来,望著他的眼睛,轻轻的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是“诗经”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情意绵绵,温馨无限。

    突然之间,地底呼声转剧,两人当即止步,侧耳倾听。

    胡斐一辨声音,说道:“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正在地下斯杀争夺”。

    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曾进入数次,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又取了田归农之父的黄金小笔。

    这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就是示警之意。

    他虽知宝藏所在,但体念父母遗志,不肯发掘。

    这时辨声知向,料定宝树等必是见财眼红,正在互相争夺。胡斐所料丝毫不错,那地底山洞之中,天龙门、饮马川山寨、平通镖局诸路人马,为了争夺宝物,正自杀成一团。

    宝树袖手旁观,只是冷笑,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老僧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

    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在地下滚来滚去。

    两人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

    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那知几个打滚,险险将火头压熄,宝树骂道:“压灭了火,大多儿都冻死么?”伸出右脚,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两个人一齐飞了起来,腾的一声,落在地下。

    宝树嘿嘿一笑,弯腰拿起几根粗柴,添入火堆。

    正要挺直身子,忽见火光突突跳跳,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人影也在微微跳动。

    宝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见山洞口并肩站著两人。

    一个脸带娇羞,乃是苗若兰,另一个虬髯戟张、眼露杀气,却是雪山飞狐胡斐。

    宝树“啊”的一声,右手一扬,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

    念珠初掷出似是一串,其实串著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数十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

    这是他苦练十馀年的绝技,恃以保身救命,临敌之时从未用过,此时陡逢大敌,事势紧迫,立施杀手。

    胡斐一声冷笑,踏上一步,挡在苗若兰身前。

    宝树见他并无特异功夫挡避,心下大喜,暗道:“原来你装模作样,功夫也不过尔尔,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自得意,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尽行卷住,衣袖振处,嗒嗒急响,如落冰雹,铁念珠都飞向冰壁,只打得碎冰四溅。

    宝数一见之下,不由得心胆俱裂,急忙倒跃,退在曹云奇身后,生怕胡斐跟著上前,大叫一声:“不好了!”双手抓住曹云奇背心,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就往火堆中掷将过去。

    他本意将火堆压灭,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那知道火堆刚得他添了乾柴,烧得正旺。

    曹云奇跌在火中,衣服著火,洞中更是明亮。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想起平阿四适才所言,这和尚卑鄙贪财,害了自己父母性命,心中怒火大炽,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一弯腰抄起了一把珠宝,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不住弹动。

    但见珍珠、珊瑚、碧玉、玛瑙、翡翠、宝石、猫儿眼、祖母绿、各种各样的珍物,如雨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

    每一块宝物射到,都打得他剧痛难当。

    宝树纵高窜低,竭力闪避,但胡斐手指弹出,珍宝飞到,准头竟是不偏半点,洞中人数不少,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

    刘元鹤、陶百岁等见此情景,个个贴身冰壁,一动也不敢动。

    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竟自倒地,再也站不起来,高声号叫,在地下滚来滚去。

    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要让他多吃些苦头。

    众人缩在洞角,凝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心中不忍,低声道:“这人确是很坏,但也够他受的了。

    饶了他吧!”胡斐生平除恶务尽,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但一听苗若兰之言,突然觉得自己正处于极大幸福之中,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憎恨之心也登时淡了许多,当即左手一掷,掌中馀下的十馀件珍宝激飞而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尽数嵌在冰壁之中。

    众人尽皆骇然,暗道:“这些珍宝若要宝树受用,单只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

    胡斐横眉怒目,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洞中寂静无声。

    宝树身上虽痛,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

    隔了良久,胡斐喝道:“各位如此贪爱珍宝,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说著携了苗若兰的手,转身便出。

    众人万料不到他举然肯这么轻易罢手,个个喜出望外,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远去,各人齐声低呼,俯身又去捡拾珠宝。

    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

    胡斐道:“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瞧他们出不出来。

    那一个贪念稍轻,自行出来,就饶了他的性命”。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拼命的执拾珠宝,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

    过了良久,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众人初尚不解,转念之间,个个惊得脸如土色,齐叫:“啊哟,不好啦!”“他堵死了咱们出路”。

    “快跟他拼了”。

    众人情急之下,争先恐后的拥出,奔到圆岩之后,果见那块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牢牢的堵住了洞门。

    洞门甚窄,在外尚有著力之处,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岩面光滑,无所拉扯,这么一堵上,过不多时,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若非外面有人来救,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

    苗若兰心中不忍,道:“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么?”胡斐道:“你说,里面那一*鍪呛萌耍牡盟蠲俊姑缛衾继玖丝谄溃骸刚馐郎铣说湍悖也恢阑褂兴钦嬲暮萌恕*

    可是,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

    胡斐一怔,道:“我那算得是好人?”苗若兰抬头望著他,说道:“我知道你是好的。

    我没见你面的时候就知道啦!大哥,你可知在甚么时候,我这颗心就以交了给你?”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大哥”,可是这一声叫得那么自然流畅,随随便便得脱口而出,却似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

    胡斐再也抑制不住,张臂抱住了她。

    苗若兰伸手还抱,倚在他的怀中。

    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无穷无尽。两人这样抱著,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洞口传进来几下脚步之声。

    胡斐心道:“不好!我堵死别人,别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友别人来堵死了我们”。

    手臂搂著苗若兰不放,急步抢出洞去。

    月光之下,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跑,显然便是雪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

    胡斐笑道:“你爹爹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

    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手指用劲,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

    他手臂一挥,雪团直飞过去,击中前面一人后腰。

    那人一交俯跌,再也站不起来。

    后面一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一个雪团飞到,正中胸口,立时仰天摔倒。

    两人跌法不同,却是同样的再不站起。

    胡斐哈哈一笑,忽然柔声道:“你甚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我想一定没我早。

    我第一眼瞧你,我……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苗若兰轻声道:“十年之前,那时候我还只七岁,我听爹爹说你爹妈之事,心中就尽想著你。

    我对自己说,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我在照顾他一生一世,要教他快快活活,忘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亏待他”。

    胡斐心下感激,不知说甚么才好,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眼光从她肩上望去,忽见雪峰上几个黑影,正缘著绳索往下急溜。

    胡斐叫道:“咱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

    说著足底加劲,抱著苗若兰急奔,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下。

    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上有几名正急速下溜。

    胡斐放下苗若兰,双手各握一个雪团,双臂齐扬,峰下两名豪客应声倒地。

    胡斐正要再掷雪团,投击尚未著地之人,忽听半山间有人朗声说道:“是我放人走路,旁人不必拦阻”。

    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半山里飘将下来,洪亮清朗,正是苗人凤的说话。

    苗若兰喜叫:“爹爹!”胡斐听这声音尚在百丈之外,但语音遥传,若对其面,金面佛内力之深,却是已所莫及,不禁大为钦佩,双手一振,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又中躺伏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不过上次是打穴,这次却是解穴。

    那二人蠕动了几下,撑持起来,发足狂奔而去。

    但听半空中苗人凤叫道:“果然好俊功夫,就可惜不学好”。

    这十二字评语,一字近似一字,只见他又瘦又长的人形缘索直下,“好”字一脱口,人已站在胡斐身前。

    两人互相对视,均不说话。

    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尽是踏雪之声,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都四散走了。

    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正是杜希孟杜庄主。

    他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胡斐,颤声道:“这是你妈的遗物,里面一件不少,你收著吧”。

    胡斐接在手中,似有一股热气从包裹传到心中,全身不禁发抖。

    苗人凤见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蹒跚远去,心想此人文武全才,结交遍于天下,也算得是个人杰,与自己二十馀年的交情,只因一念之差,落得身败名裂,实是可惜。

    他不知杜希孟与胡斐之母有中表之亲,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来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儿,当下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女儿身披男人袍服,怯生生的站在雪中,心想眼前此人虽然救了自己性命,却玷污了女儿清白,念及亡妻失节之事,恨不得杀尽天下轻薄无行之徒,一时胸口如要迸裂,低沈著声音道:“跟我来!”说著转身大踏步便走。

    苗若兰叫道:“爹,是他……”苗人奉沈默寡言,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个字,此时盛怒之下,更不让女儿多说。

    他见胡斐伸手去拉女儿,喝道:“好大胆!”闪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话愕氖终埔呀匙蟊畚兆。档溃骸咐级懔粼谡舛液驼馊擞屑妇浠八怠埂*

    说著向右侧一座山峰一指。

    那山峰虽远不如玉笔峰那么高耸入云,但险峻巍峨,殊不少逊。

    他放开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过去。

    胡斐道:“兰妹,你爹既这般说,我就过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著”。

    苗若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胡斐道:“别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也全凭你吩咐”。

    苗若兰道:“我爹若要你娶我……”最后两字声若蚊鸣,几不得闻,低下了头,羞不可抑。

    胡斐将适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柔声道:“你放心。

    我将我妈的遗物交于你手。

    天下再没一件文定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苗若兰接过包裹,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你。

    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气,若是他恼了你,甚至骂你打你,你都瞧在我脸上,便让了他这一回”。

    胡斐笑道:“好,我答应你”。

    远远望去,只见苗人凤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峰奔上,当下轻轻的在苗若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亲,提气向苗人凤身后跟去。

    他顺著雪地里的足迹,一路上山,转了几个弯,但觉山道愈来愈险,当下丝毫不敢大意,只怕一个失足,摔得粉身碎骨。

    奔到后来,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竟难有下足之处,心道:“苗大侠故意选此险道,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著”。

    于是展开轻功,全力施为,山道越险,他竟奔得越快。

    又转过一个弯,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身形衬著深蓝色的天空,犹似一株枯槁得老树,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

    胡斐一怔,急忙停步,双足使出“千斤坠”功夫,将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

    苗人凤低沈著嗓子说道:“好,你有种跟来。

    上吧!”他背向月光,脸上阴沈沈的瞧不清楚神色。

    胡斐喘了口气,面对著这个自己生平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意:“他是我杀父仇人,可是他又是若兰的父亲”。

    “他害得我一生孤苦,但听平四叔说,他豪侠仗义,始终没对不起我的爹妈”。

    “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艺业,举世无双,但我偏不信服,倒要试试是他强呢还是我强?”“他苗家与我胡家累世为仇,百馀年来相斫不休,然而他不传女儿武功,是不是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适才我救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眼见我与若兰同床共被,认定我对他女儿轻薄无礼,不知能否相谅?”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依稀是当年胡一刀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投在沧州河中,此人容貌相似,只是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的独生爱女,怒火上冲,左掌一扬,右拳呼的一声,冲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

    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馀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

    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极猛,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幌几幌,险险坠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

    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

    但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

    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

    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

    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悬崖峭壁之处,实是无比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数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

    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确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是“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肥亲骷胱愿浚荒芊椿鳎宦鄣腥苏惺新冻鋈绾沃卮笃普溃舴歉谋湔品ǎ滥芽说兄剖ぁ*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眼见对方情势恶劣,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

    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一缓。

    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已将胡斐逼在外档。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苗人凤却是背心向著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应架。

    胡斐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

    胡斐急闪相避,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

    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只得也是双掌拍出,硬接来招。

    四掌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

    胡斐身子一幌,急忙运劲反击。

    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拼,半点取巧不得。

    两人气凝丹田,四目互视,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江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然后藉著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胡斐身子连幌,左足已然凌空。

    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

    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

    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

    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

    危难中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馀,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

    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

    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坠。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可是临死之时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

    突然臂上一紧,下坠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

    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

    来,咱们重新打过”。

    说著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

    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胡斐道:“晚辈不敢”。

    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是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就是一掌。

    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

    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馀招,竟是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么?”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

    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

    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

    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

    说著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

    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那敢有丝毫怠忽,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带柔,却是名家手法。

    苗人凤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著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迟疑的馀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著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

    他武功全是凭著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

    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

    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

    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

    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

    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

    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

    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融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著冰雪,坠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

    只是苗人凤一坠之势著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

    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

    可是上去虽然不能,下坠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馀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念头刚转得一转,身子已落在岩上。

    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圆,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

    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

    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砂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砂石夹冰纷纷下坠,巨岩越幌越是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

    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

    胡斐头一低,弯腰避剑,也已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

    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坠,自己才有活命之望”。

    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馀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禁,实无馀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

    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

    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著。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

    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亲。

    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若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

    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

    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

    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

    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全文完~~
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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