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凌天苑作为城主的起居所,在一众门人心中,是至高无上之地。仰光台是凌天苑制高点,可以俯瞰整个无疆城。
时绯清不明白时扬为何把自己叫到这里谈话。
抬头便见石栏边那位凌然傲立的无疆城主,仅仅一个背影便是睥睨群雄的姿态。这个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背影,让时绯清在脚下一顿的片刻时间里,速重拾了关于这位长辈的零星记忆。
如果不是那断缺失的记忆回来,如果不是时锦拿他的银魂之体当炼炉。他相信,那一日清晨,被他从废墟边叫醒过来时,看到的那一双眼睛,是无可怀疑的关切与怜爱。他也相信,是那一场天降的灾难夺去了生父的性命。他更相信,时扬这些年,是真心对待他这位招人嫌弃的遗孤。
不过,关于时年的死,他还没找到真相不是么?就算眼前人有很大的嫌疑,也不能就此定论。
时绯清如是想着,提步上了台阶。
挂名徒弟,其地位跟外门弟子无异,并无资格喊师父,“弟子温浔见过城主。”
时扬转过身来,目光因长久的远眺而有些迷蒙,看不出清楚,见到来者,只是微微颔首,“可知本座今日为何叫你前来。”
“弟子不知,还请城主明示。”
“呵呵……温原生了个好儿子啊!”
温原是温浔的生父,北砾城前城主。时绯清不明白时扬为何突然这么说。
“其实以本座与温原的关系,叫你一声贤侄又何妨。你不必拘泥,现在并无旁人,唤我时伯便可。”
时绯清心中一动,一声“时伯伯”也已脱口而出。
微笑中充满了赞许与肯定,“你是温氏世家血脉,作为被星道选中的世家五脉之一,按理说是不能令拜师门。本座只收你做挂名徒弟,如此才不违背星道。当然还有个原因,本座作为一城之主,只能收三个亲传弟子。你可理解本座的意思?”
时绯清算是听出他的意思,这位城主是担心委屈了自己,怕自己心生怨恨,“侄儿惶恐。时伯的安排,侄儿从无有半句怨言。时伯胸怀开阔,接济救助北砾难民,侄儿已经感激不尽,万不会有其他想法。”
“你能如此想,本座便放心了。”时扬又点了点头,“二十三年前邪主出世,川泫几乎沦陷,虽有星祖舍己封天,邪主暂时压制。本座却一刻也不敢忘当年炼星界遭邪族虐杀的耻辱。这些年本座夙兴夜寐,研究克制邪主的术法,才创了这一套破邪大法。如今川泫动乱非常,邪主神出鬼没,邪祟无孔不入,见缝插针,根本让人措手不及,那夜之事,让本座更加寝食难安。”
看来这位城主今日叫他来,不是单纯为了认亲。
“时伯大义,为川泫殚精竭虑,相信世人都看在眼里。”
时扬微叹一气,“贤侄还是太年轻。人之本性自私自利,他们只关心眼前的生计,又怎会在意炼星界谁主风云,现在川泫一派动乱,他们在背后只会骂各城城主,及本座这个盟主毫无作为。”
时绯清一愣,他记得三叉郡,时锦杀退邪魅后,那些百姓都是一脸崇拜,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又怎会恶语相加?
“邪主一日不除,川泫一日难安。时伯想请求贤侄一事。”
“时伯言重,侄儿不敢当。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不违背星道大义,侄儿绝不推辞。”
“时伯想请贤侄重启星天。”
时绯清心中剧震,念头飞转,这时扬是看出他拥有司星盘之力,还是怎么的?让他重启星天,目的又何在?
“侄儿有一事不明,星祖借星天之力,封印邪主,若是重启星天,岂不等于助他突破封印?”
“贤侄听我把话说完,邪主本尊虽被封印万沧海域,可他的分身依然能突破封印为祸川泫。世人皆道邪主九个分身,可依本座之见,邪主的修为一旦突破七境,将会有无数个分身,到那时,不要说川泫,就是整个星瞬都有可能被破坏。本座的意思是,邪主的存在实在是个隐患,本座想擒贼擒王,杀人杀心,干脆放出邪主本尊,以破邪大法之力一击杀之,以绝后患。”
“时伯难道没想过,万一这破邪大法不能杀了邪主,那到时后果岂不不堪设想。”
“就是没有本尊出面,光其分身,川泫便已经岌岌可危,我只是觉得何不棋行险招,扭转乾坤。”
时绯清觉得眼前这时扬定是忧之过甚,乱不择法。重启星天什么的,一步错满盘皆输。只要川泫还在,炼星界还在,对付邪主的办法可以慢慢想,他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如今司星盘下落不明,这重启星天之事,侄儿怕是力不从心。”
时扬眸光微动,那双深沉的眸子一时有些深不可测,盯视了时绯清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我原是听说神女莊时,那邪主抢走的司星盘乃是赝品,邪主这才一怒之下对北砾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后来细想,设若邪主抢走的是真品,势必有所动作,至今毫无动静,这才询问于你。看来道听途说之事,不足为信。”
原来外界竟传出这样的流言。
“司星盘失窃乃是事实,不然哥哥也不会前往神女莊以身犯险,最终遭此横祸。至于司星盘从禁地失窃一事,既然邪主去神女莊强抢,想必罪魁祸首并非邪主。侄儿以为,与东秦浮沉珠失窃必有关联。此人动机为何,尚不得知,唯一可以肯定,是想引起川泫大乱。”时绯清将心中疑惑说出,并非为了炼星世家,更多的是为川泫万千无辜百姓考虑,他不是圣人,更不是救世主,但却无法做到冷心绝情。
时扬圆目猛增,似是十分吃惊,“贤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引到邪主身上,连本座都被误导,却不曾想有人想浑水摸鱼。一夜之间盗走两大神器,看来此人不但早有预谋,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天道崩毁之后这万年来,川泫虽有大小磨难,皆以砥砺,韧之,强之,星祖开创炼星大道,万人驱之,以斩邪除异为奉,民心归而瞻仰。如今川泫大难,万千百姓皆寄希望于炼星世家,时城主为世家盟主,更是众望所归,众心所托。侄儿此次投拜时伯,亦是以提升实力为目的,将来修城建池,才有实力保一方太平。”
“贤侄放心,等事情过去,时伯一定助你修建城池,让那些流离失所的北砾百姓重返家园。”
从凌天阁回来后,时绯清左思右想,这时扬找他就是探听司星盘的事,他的理由看起来毫无纰漏,其实仔细一想,又漏洞百出。且不说那破邪大法能不能打败邪主还是个问题。要是重启星天,邪主却未有破封的打算,如是用分身的方法来侵占川泫。据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二十三年邪主尚不会分身术,现在却能,这不明摆着,邪主这些年修为大进么?还有,依照叶寒的怀疑论,谁能证明在川泫肆意横行的那邪物,就是邪主分身?
她忽然想起那颗邪珠。他断定时凛修炼邪道,跟这颗邪珠有莫大的关系。可现在时凛死了,那颗邪珠也下落不明。那么这颗邪珠他究竟从何得来?这似乎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觉得时凛的事有必要跟秦惜夜说一下,毕竟进无疆城之前,秦惜夜拜托过他调查时凛与那颗邪珠的事。所以,午后时锦邀他去半月山时,便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上,时锦并没提那夜的事,聊得都是不着边际又轻松的话题。时绯清恍惚觉得,他较平时笑得要多,让他有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错觉。
不过,他们扑了个空,秦惜夜并不在半月山。时锦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扫兴,回来的路上,兴致盎然地跟他介绍中凌城的民俗风情。
从“赛马骡”到“花灯节”,最后说到长仙楼的“红尘一梦”时,时锦微微顿了下,“长仙楼的‘红尘一梦’乃是中凌州第一美酒,不知温师弟对酒可有兴趣?”
这句真是说到时绯清心坎里去了,想当初,在天机书院时,七大禁令捆得她手脚难伸,但凡有触犯禁令的念头冒出来,便被某人徒手将它掐了。前些年,在秦惜夜那里品尝了下这人间美味,却被某人数叨了半年。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既然时少主做东,师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有说他要做东么?
时锦轻笑,“前面就是长仙楼。”
“清蒸芹香鲍鱼、糯米糖排、吮指烤鸡……再加一坛‘红尘一梦’,竟都是我爱吃的,时少主当真是温某肚里的蛔虫,啊不,是知己,知己!”
时锦笑而不语。
时绯清则更来劲,“要说这人世千般好,终究不过一场梦,不若吃吃喝喝来得实在。你看这满堂宾客,哪个不是红光焕发,精神抖擞。所谓的世家弟子,不过是捆人的枷锁。唉,说实在,还不如逍遥游一世。”时绯清借花献佛,又斟了杯,递上,“时少主,请。”
“既然温师弟不想被拘束,在外边,不如放下门第身份,唤我名字便可。”
“这敢情好,那我唤你锦如何?”不胜酒力,一杯下肚,便已微醺。
熟稔于某人身上的嬉皮笑脸,手指微微一颤,清幽的眸子仿佛是云雾散尽后的明水清天,若非细心留意,难以捕捉到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激动与欣喜。
这一声“好”字,落入时绯清耳中,却像是有了一种魔力,久违的感觉以及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年杏花月,他们也曾坐于长仙楼上,谈笑风生,仿佛无拘无束,仿佛人间过客。
不过,人间终究是人间,太平不能一世。
还未来得及体味彼此眼中的情愫,楼下长街上传来的吵嚷声立刻打断了两人四目相对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