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洞房作夜停红烛 下

    云惠眼见着那双蓝漳绒串珠尖底靴的主人朝自己走了过来，靴面上绣着的如意云纹愈发变得真切。四下无声，只有喜娘髻上珠翠钗环擦碰的细小声响，如此反叫云惠想起郭络罗氏先前的嘱咐，便也愈加胆怯，直双手死死将苹果箍住。饶是如此，仍是抵不住指尖不断的颤抖。

    四贝勒见一身吉服打扮的新嫁娘僵硬的坐在床边，便是不用揭开盖头他也晓得那张脸上定是写满了惊惶，可他明明甚么都没做甚么都没说，怎就吓得她战战兢兢连手中的如意都握不住了？一个低头又见新嫁娘握着苹果的双手，因了吃力而指节毕现，本就白皙的双手经此力道反叫手上的血管变得清晰可见。

    四贝勒如堕五里雾中，茫然的接过喜娘手中系了红色团花的秤杆，未作犹豫便揭开了盖头。屋内数十支通臂巨烛燃着，亮如白昼，四贝勒微眯了眼打量起这位侧福晋，只见大红绣龙凤呈祥的绸缎下是一张精致清丽的面容，虽说不上倾国风流却也是秀雅端庄。

    云惠依然不敢抬头看四贝勒，只是将手中的苹果握的更紧了。四贝勒在新嫁娘身旁坐下，任由喜娘一哄而上将他们的衣角结在一块，又丢上无数的枣儿、花生、桂圆以及莲子。两人靠得那般近，云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醇厚酒香，许是那酒气叫自个儿醉了，连带着双颊也滚烫发红。

    嬷嬷将一碗半生不熟的饺子端了上来，舀了一个递到云惠嘴边，云惠小心翼翼的将饺子吃下，却发现是生的，作势便要吐出来，嬷嬷赶紧拦住，口中问道：“生不生？”云惠一面怕着四贝勒，一面实在受不住口中那个难以下咽的饺子，眼中有泪花泛出，不住颔首回道：“生。”众人见状方大喜唱道：“愿四贝勒与侧福晋早生贵子。”

    云惠艰难的将饺子咽下，此时见诸人情状方才知晓是甚意思，当下红云更重，回头时不巧与四贝勒四目相对，只将那双幽深清寒的眸子瞧了个透，便又收回了目光赶忙低着头盯着吉服上绣着的五爪行龙看。四贝勒见状，颇是无奈道：“饺子可以吐出来。”云惠闻言，稍稍抬了头，一双盈盈秋水的大眼满是无辜的说道：“我已经咽下去了。”

    自三月赐婚到今时成婚，短短四个月的光景四贝勒浑像不是自己成婚一般，一应事宜皆是交由内务府以及乌拉那拉氏打理，他原想着不过是娶个侧福晋又是姨母的外甥女，虽说他与德妃不亲近，但到底是血亲，左右自个儿往后叫乌拉那拉氏多看顾这位表妹些就是，至于这位表妹是何等人物他倒也不在意。皇帝赐婚他遵着旨意成婚，天经地义的事，还能叫他费心多加思量？

    只是如今见这位表妹弱质纤纤又怯懦的厉害，心下虽说不上厌恶却也是不喜的。故而待撒帐毕，二人饮了合卺酒，又将一众人等打发喜钱出门后便取过绣篮中搁着的剪刀，划破手指取血滴在白绸缎上，这才对云惠说道：“你好好歇着，明日记得早些给福晋请安。”

    云惠原以为他要拿剪刀惩罚自己先前的错误，身子一个颤栗缩到了床角，然而预想中的责罚并未发生，反是他划伤自己的手，云惠懵懵懂懂的见他一番行动，待他关门离去时方回过神来，继而却是松了口气，见屋中已无旁人，只得自己动手摘下吉服冠，又拆了发髻，脱下繁复华丽的吉服，卸了浓艳的妆容，小心谨慎的将鞋子整齐的放在踏板上。又觉床上堆着的物什硌得慌，索性便一股脑的扫落地上，这才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翻身睡去，只是烛火光亮刺眼又不能熄灭，她这一觉着实睡得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