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景气肃,碧草犹萋萋。”几个总角小儿在廊下拼凑着七巧板,云惠绕过水廊时恰好听得这句,见中有一戴了杏黄缎虎头式棉风帽的男孩儿摇头晃脑的念叨,不禁“噗嗤”一笑,那男孩听到了笑声转过头来看,见云惠掐着帕子眉眼弯弯,不觉面上一红:“你笑甚么?”
云惠走近几步,蹲下身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儿,说道:“你一个男孩儿不随男眷往前院耍乐,却要与一群女孩家玩七巧板,可不好笑?”男孩闻言,气恼之下将七巧板摔在地上,道:“我要玩甚么凭你管,便是皇阿玛也不管我,你又是谁?”只见他通身的穿戴与腰间系着的黄带子云惠便知是宫中的阿哥,待听得这句“皇阿玛”云惠便是眯了眼笑道:“我是你四哥的惠福晋,你是十五阿哥?”
宫中这般年岁的也只有王庶妃诞育的十五阿哥,果不其然他听得云惠此话,更是羞得面红耳赤,直攥着衣角嘟囔了半晌,才忐忑不安的看向云惠,说道:“四嫂能不能不叫皇阿玛晓得我玩七巧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四哥。”犹记上次自个儿躲在宫后苑山石洞中与九格格、十格格玩七巧板被四哥撞了个正着,两位格格到底是女儿家四哥也没说甚么,偏自己被说教了一通,还罚了抄写《千字文》,一想起这事他的右手就隐隐发疼。
云惠含笑答允了他,暗想这四贝勒果然是下到总角小儿上到弱冠、花信皆是畏惧,不觉又笑了笑。一名身着红色菊花纹绉绸大襟小棉袄的女孩见云惠面上铺满笑意,瞧着便亲切,遂大着胆儿的伸手摸了摸云惠的衣袖,道:“姐姐这裙子可真好看。”
云惠今儿穿了一身雪青色缎绣枝梅纹袷便袍,因是八贝勒的大喜之日,为添喜气,又着了件酱色江绸钉绫梨花蝶镶领边坎肩,二者皆用了平针、缠针、打籽等刺绣针法,绣工平匀,可谓典雅秀丽。那女孩一时被衣上绣着的折枝梅花纹迷住,不住的伸手去摸,惹得另两个女孩也凑上前去打量,十五阿哥见状,轻轻将她们推开:“你们别把四嫂的衣服摸脏了。”
云惠见他此时一副护着她的模样颇是可爱,便自荷包里取出几枚糖莲子给他,又将剩余的给那些女孩分了:“你们怎么躲在这玩儿不去前院吃糖?”十五阿哥将糖莲子一把塞进嘴里,话语含糊不清:“前院太吵了,一会儿八哥来迎新嫂子更是要闹得厉害,还是这里安静。”
由来皇子娶亲宾客多是往皇子府赴宴欢闹,可八贝勒娶福晋却有宾客自发先来女家欢聚一场再随迎亲队伍回皇子府邸,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因了女家门楣显赫罢了:“十五阿哥怎么不随其他阿哥一道在你八哥府里等着,为何要到你新嫂子娘家?”十五阿哥眨了眨眼,小声说道:“哥哥们全都在那边,我才不要和他们一样坐在那饮酒谈笑,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还不如来新嫂子家与沁儿一道玩儿。”说罢,看了一眼身穿红色小棉袄的女孩。
云惠看了看那叫沁儿的女孩,问道:“你是郭络罗家的女孩儿?”沁儿摇了摇头,说道:“我阿玛是石都统。”云惠这才知道这女孩原是太子妃的小妹,便又拉着她问了几句,待采薇找来,见云惠正与一群孩童玩乐,当下哭笑不得:“主子可叫奴才好找,蘅格格那边寻了好几道了,主子可快些过去。”云惠这才醒过神来,自己今儿过来可是因了郭络罗氏提出要自个儿送亲之故,若不然她是要随了四福晋与李福晋一道往八贝勒府去的。
十五阿哥见采薇催促,便道:“四嫂先去陪八嫂罢,一会儿奶娘该是来寻我了,我在这等她。”又拉过云惠的手,在云惠小指上勾了勾,说:“四嫂可不能忘了答应我的事。”
云惠拍了拍他的脸,说了句“知道啦”便领了采薇一道往内院去,甫踏进内院,但见女眷进进出出,屋内笑声一片,好不热闹,因拉过采薇问道:“采芹去哪儿了?”采薇知她怕采芹惹事,遂道:“福晋给蘅格格备的红色缎钉绫福寿纹活计,我让她先送进去了,想来这会子在屋里伺候着。福晋且放心,这几月来采芹也懂事不少,断不会落了福晋脸面。”云惠这才放心,又道:“屋里都是些甚么人?”采薇想了想,说道:“除却郭络罗家的女眷便是些命妇了,只各位阿哥家的女眷都不在这,多是在八贝勒府呢。”
果不其然,待云惠一进屋,一屋子的女眷除却辈分稍长的皆是起身向云惠问安,云惠只得一一还了礼,又寻了个借口进了闺阁去瞧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已是梳妆毕,大红色的吉服穿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丽绝,她自镜中瞧见云惠身影,欢喜的起身相迎:“说好了来送亲,你倒是躲哪偷懒去了?”自三月复选至今她与云惠已有八月未见,期间虽偶有书信往来,但到底比不得相见时亲厚:“你们都下去罢,我与惠福晋说会子话。”
云惠见她屏退众人,不知又有甚么话要交代,心下莫名有些慌乱,待婢子尽数退出,遂勉力笑道:“姐姐今日大喜,人道新娘子有喜神佑着,姿色更胜以往,如今一见果道古人诚不我欺。”
郭络罗氏微露红晕,旋即如常:“七月你大婚时我原是要去的,但因了额娘染疾我便去了盛京,我托人给你送的贺仪你可收到了?”郭络罗氏送的是一套金镶玉头面,可谓珍贵,虽说云惠的回礼也毫不逊色,但到底是情谊深重叫云惠动容:“姐姐送了那样贵重的物件,妹妹实是感激不尽,我与姐姐金兰情义,妹妹省得。”
郭络罗氏闻言按下此节不提,又问道:“你与四贝勒可好?”云惠一时语塞,只得说道:“七月间湖南茶陵洲与靖州有乱民起事,八月湖广总督疏报后四贝勒便奉旨前往调查,至今未归,我与四贝勒统共就见了四五面儿,哪有甚好不好的。”郭络罗氏见她此般说,料来是不好的,心道:这雍正果如史书上说的冷酷无情,原还想着叫这“闺蜜”得他爱重,将来好帮八爷扭转潦倒结局,可如今这样,真不知该如何着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