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囡,你以前究竟是……什么?”
白龙王捏捏她软绵绵的胳膊,又揉揉她婴儿肥的脸蛋,凑近看她的瞳眸,狭长的眉眼泛着一种说不出的熠熠神采,有种孩子般好奇的跃跃欲试,但是非常温柔,浮云暮霭般的温柔。
生性风流不羁的西海龙王,浪迹天涯居无定所,逍遥得差点连自己凡人皮面下实是一副龙骨都忘了,可有一天逢着个女娃娃,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与人暖和的疼爱——他老忘不了那年在海上捡到小木盆时的情境,天生心疾的婴孩气若游丝,幼小稚嫩得碰一碰似乎都会碾碎,厚厚的粗布覆盖着盆沿,恁谁都想不到里面藏的竟会是个活物。
木盆随波飘摇,可是白鸟在盆边翩翩起舞,为她遮风挡雨,飞鱼在大浪中托着盆,不叫它倾侧,海浪中有豚的声音,幽幽婉转得随浪流走,召唤海神前来。
龙王化身的凡人踏着浪遥遥赶去,善魂化作的白鸟一个瞬息便消隐无踪,飞鱼掩没于海底,豚声渐寂,天半却陡然涌出晚霞华彩万千,只一眼他就知道,这被遗弃的孩子不普通。
“乖囡乖囡,来告诉爹爹,爹爹这抓心挠肺得很好奇呀……”
明美的周身堆了无数药晶的白色粉末。长春树下天然生长的药晶本是莹绿剔透的色泽,所有的药力吸尽就变作了无色,晶石干冷吸附不住,便飞化成了粉末。白龙王以自身作媒介,引渡药力灌入明美体内,药晶是消耗得一片连一片的,幸而这玩意儿在蓬莱还真算不上什么稀有之物,王宫后殿一仓库,东蓬莱岩崖滩下还大把大把得长。
她的身体是一世比一世废。莲塘洗了数年还洗不尽青玉坛一世的污浊,哪怕她以魂体空度一次轮转,虚影命数耗尽还是没办法褪干净魂魄离的杂质,这才是此生心疾的由来。雪皇自残魂胸口夺来的珠子镇着那些杂质,两相抵触,便是新生的轮回依然逃不开痛楚。
痛对她来说并不是不可忍受的东西,问题是痛一回会磨去一层命力,它会叫她虚耗至死。白龙王寻遍西海为她找治愈心疾的天材地宝,然后在这次寻上蓬莱。
明美想了想,回道:“灵。”
也不算是欺骗。禽兽化妖,草木生灵,她不是妖,天生是至高的神祇,莲子虽属混沌,不在五行中,但要硬为草木也无不可,莲子生灵,那是青华上神的来源。而她乃上神一缕神识,也终究不过青莲塑就的一个灵。
白龙王闻言却有些发怔。那怔忪的表情都叫明美怀疑是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了,仔细思考下,也没说什么不对的话啊:“老龙?”
老龙一把扫开碍手的药晶,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神灵?”
这回愣住的换成了明美。明美的名字自然是白龙王取的,他说那时他第一眼看到她,被朝阳破开苍穹的晨曦晃了一下眼,以为是明媚春光恍然凝就的一个娃娃,于是给她取名明美,她是凡人之体,却从来不像一个凡人,在她身上,总有些对凡人来说匪夷所思的现象。白龙王从未介意这一点,因为他是龙王,是四海神祇,那微妙的情状对他来说并不算意外,但他不在乎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现在想来,她总是被这天地宠爱眷顾的缘由……正因为她曾是神灵?
明美没想到他一思考竟思着到了点儿上。
但她没有否认的理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而平静。
被这样的态度感染,白龙王一下子泄了口气。就像仍有龙神镇守着神州四海一样,这凡间人世其实还留存很多神祇。三界屏障隔开天地,将那些远古法则神系的力量逐渐脱离凡间,可这人世也有被法则认可得以留存的神祇。海神有龙王,山神最尊贵不过昆仑之神。虽远离天界,但仍享受着人世最原始的信仰与敬畏。
一个神灵,即便是褪去神体化为人身,仍能引动天地怜悯,可见未陨落之前是何等的风华,他怀中的孩子,曾经是做了什么,要经受了怎样残酷的天罚,才会被贬就如今的模样?想想就是场灾难。
与你不相熟的事物,再惨痛也无法感同身受,可有一天,你将它揣在了心上,仅仅是猜测到一分,都觉得心如刀割。
他把她抱起搁在腿上,摸摸她铺着柔软刘海的脑门,隔空探来几块药晶继续引渡药力。
“所以那个臭小子呢?”
他的明美曾是神灵,那么光是看就知道与她旧交匪浅的白衣呢?
明美炸了眨眼,轻轻摇一摇头,不说话。
即使是白龙王,在探究那小子的时候,也是有些费解的。他的神魂太过斑驳复杂,妖,魔,神,鬼,各种力量混杂在仙魄人魂中,便就是白龙王,也看不透他存在为何。
“也是灵?”好半晌才犹豫道出,看到明美微微点了点头,白龙王顺着直觉得道出,“妖灵?”
某种程度说来,西海的龙王也是受天地如此恩泽宠爱的神祇啊。他只是猜,可他猜到的,都是事实。
白衣魂魄中封印着凤骨,大荒时只差一步便能化神却在日久天长对天地的怨怼中入魔的凤骨,凤凰骨骸落入人体,若是不死便是妖化。白衣比任何存在都更适合炼骨,因为凤骨能给他的是最古老最强大的妖族传承。天道规格了神魔妖鬼的界限,只有大荒以前,原始而质朴的天地间,一切存在的边界是模糊的。妖可成神,神可化魔,因为没有界限,所以绚烂至斯。
白龙王看他曾是妖,便是这么个说法。
“老龙,他不会伤害我。”明美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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