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抑或阑珊,都离得四海远了些,”她寻思道,“要我猜出他之下落很难,但我想,敖钦殿下许是知晓些什么的,海市之期前,殿下也该前来龙绡宫,届时许是能得些情报。”
少恭握着素娘的手,问她:“我陪你?”
素娘回望,似乎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会来寻我的。”素娘低低道,“我,当年……拜托了他一件事……他定是还未完成,所以……”她又停顿了一下,“他会来寻我的。”
少恭想了想,还是问了:“什么事?”
素娘不能说出口。她望着他,又低头,把他的掌心摊开,在上面用手指写了两个字。绮罗也看到了,这没什么。但她不能说出口。
少恭盯着掌心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收拢五指,把她的手又包合起来。
那两个字是“七剑”。
他当然知道这指的是什么。龙渊部族以禁断之术合无数魂魄铸成七把凶剑,分属阴阳五行,为大矩,煌灭,长目,不嗔,焚寂,彗蚀,绝云。
女娲封印七凶剑。除焚寂失落乌蒙灵谷外,其余六者皆下落不明。
焚寂是为逆天,其余六柄凶剑同样逆天。所以,需寻着其余六柄凶剑,亘古洪荒的逆命凶煞才能叫它更为忌惮。
我以为,你寻那尾白龙,是念着他曾为你故友,便如徒离一般的存在。逢着最后一世,前途未卜为了却心愿,所以再见他一面。
可你又是——为了我。
“你别怕。”素娘仰头望着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可就算是焦急也是瞬息即逝的情感,声音就怎么都是缓缓软软没有情绪的,“你别怕,”说不出别的,只能不断重复,“别怕。”
欧阳少恭的手在微微颤抖。
星辰地幽宫贯通星河幽冥,逆天改命扛上的何止天道,还有这天道演化成形的诸世法则。原来纵他得了时空法则,她也要为他担忧的。没有曾比直面天道亿万年的她更懂,天道是怎样可怕的东西。那瞬间便会消失的情感要积累得何等频繁何等深厚,才会驱使她在那么久以前就看顾了所有可能的后路?
心也在颤抖。
每一刻觉得自己该大彻大悟,眼前再无疑虑了,却又在下一刻被狠狠打破自己的狂妄。
是穷途末路,是殊死一搏,是纵毁这天地也要挣脱的束缚,可是若他赢不了呢,若这天地也毁了,他的阿湮……要怎么办呢?他怎会从来就忘了想想这一点呢……
素娘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望着他。
“我不怕。”他温柔道,“你别担心。”我悲伤的话,你也会感觉到悲伤,所以请你等一等,叫我能平复下来。
素娘点点头。
然后绮罗看到那样温柔笑着的青年在下一刻泪流满面,任凭怎样努力都止不住眼泪,最后伸手抱起素娘,道一声“失陪”便大步走出了殿门。
阿湮,我的阿湮啊,若我真就此消泯于天地,你要怎么办呢?
*
虽然目的地是祖洲,但先不慎落入雷云之海又被传送至龙绡宫,但海市将近龙宫欢庆,众人是真玩得不亦乐乎。忽略了此行仙芝这一个目的,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少恭心情不好。就算迟钝如风晴雪,也一眼就看得出来。哪怕笑得再温文尔雅,姿态再风华一如往昔,眼底冷凌凌的眸光还是显出几分陷进自我情绪中的心不在焉,偶尔瞥见他一眼就能叫人胆战心惊的那种。连带着他身侧温温柔柔清清澈澈的素娘都像是被拢罩上一层阴云。
问题是,没人敢明目张胆走过去问。
兰生被吓跑了。一边跑一边提溜走襄铃。尹千觞过来偷偷探了探,无奈溜走。百里少侠冷脸寡辞无话可说。红玉只是笑。倒是风晴雪蹲前面,打量毛久,天天真真问出口——怎么就不开心呢?
也是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游戏厌烦起来。
少恭牵着素娘的手,两个人走过龙绡宫灿色若火灼的珊瑚石群。
“我已经被你宠坏了,”心情终于沉淀下来,慢慢恢复平寂之地,“无论犯了多少错,都有回转的后路……”少恭轻轻道,“很久以前会怨,怨你怎么不开口,你怎么都不肯予我说,怨你眼睁睁看我沉沦凡世千载不曾直言点破我之愚蠢……后来,后来的后来,现在,才能明白,这无数的轮回,已经承受了你能给予的一切情绪,我该怨的,其实从来只有我自己。”
人总是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而他偏执得更过。
“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这些时日翻来覆去想着那些古老的梦境。想着那段记忆里的神祇与仙人。演练着自己将会遇到的各种可能。
天道原本就是此世各种规则的集合,是这片天地所有演化出的制度,它必定也只能选择伏羲,三界必须分立,三界屏障必定越积越厚,而天道或者说伏羲,对于人间的掌控也注定慢慢衰落。因为人间要成独立一界,这从一开始就也是规则的一种。
他的所作所为不被天道所注视,魂魄中凤骨的赐予叫他成为天道的盲点,但在逆天之行彻底展开实施之时,没有任何东西再能阻拦天道的视线。那么怎样才能挡住伏羲?
人间界有七把凶剑——曾叫伏羲惶恐女娲无策的七把凶剑。
“游戏该终结了。”
欧阳少恭看着素娘:“恨也终该恨够,我已怨怠这场因果了……只剩下这最后一场,我欠你亿万年的宿命。”
那一场,开天辟地之后,当他遇见她时,已然脱胎而生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