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存的意义。
更漫长的时间里,她会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阿湮,复苏的莲子已经挣脱出他的魂魄,可你知道么,它为什么还没回来?”
混沌莲子守在欧阳少恭身侧,犹豫着,踯躅着,它该回转三十三天外融入它的灵体之中,可它悬停在琴魂周围,不愿离开。
“那是你的本体,阿湮,你告诉我的,莲子无智,有知,可它的一切认知都源于你所心念,”凤凰两眼已经流出血来,“阿湮,你为什么还没叫它回来?”
莲池边血泪斑斑。
“阿湮,求你问问你自己,你还在迟疑着什么?”
*
“陛下?!”
众神立足的云端,那手持着着昊天镜的身影一晃,竟从原先的虚渺之姿慢慢凝聚出了本形之态,赫然正是天界至高无上的帝王伏羲真身!
自不周山倒天地补全之后,天帝再未现出真身,哪怕是天地神魔之战其御驾亲征,出现的都只是本体分-身。他本身就为天界气运之中心,坐镇宇内便是他的使命,可奈何,这一次,他竟然是本尊亲至!
就在场仙神之齐全来看,这几乎是场堪比不周山到天塌地陷的浩劫。
“众神听令!”缓慢而厚重的声音滚着浓浓天道威压,每一个字眼都像是雷霆在耳畔的炸裂,“罪者太子长琴,弃轮回,乱诸世,以妖身逆反天道,扰乱命盘,罪无可恕——当死!”
昊天镜以前所未有之威势扫入星辰地幽宫,混沌气流浓浑不散,却被镜光逼退至一端,星辰地幽宫贯穿所有境界,那镜光便随之穿透所有境界,尤其是人间雷云之海,连时空的罅隙都被扫入虚无,再不复存在。
天帝下令,众神再心有余悸,也知晓这叫天道都如临大敌的存在,必当消泯于世,才能了却这一场浩劫。
不知是谁低低一声叹息,转瞬消弭,众神扬袖进入天地宫阙。
人间东海之域,连神祇亦无法探寻的无底归墟之地,盘腿而坐的火神仰着头缓缓落下两行泪。
天界千年,人间须得多少万年?
*
“阿湮啊——!!”
凤凰咯血,一声泣鸣震得太易宫也为之震颤了下。
青衣的神祇缓缓得,又缓缓得,摸了摸她的脑袋。血珠无法化冰,却又沾染不上她的衣裳,便顺着衣摆一滴滴落在地上,化开一片,燃出一地的火焰。
“疼。”在这副神体中,感情总是还未凝聚就已经消散,或许还可以说是,比瞬间更短暂的时间里,那些感情能有那么些微能留下,那要怎样连绵不断的感情,才能叫她感觉到疼?
“有些疼,”她低低得,徐缓得说,“人间,把这疼,叫做‘爱’么?
雪皇仰着头,呆呆望着她。
雷霆天罚轰然砸落,爆裂的雷霆在她身上、身侧,整个殿宇,都轰砸成片,却怎么都无法侵扰她的神体一分。
神祇仰头看了眼,伸出手,指尖那么一点,不知从哪又凝聚起来的青烟又缠绕上指间。
“你想毁了它么?”她问天道。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怎的,又不愿了?”
天道苦苦设计的,不正是想让她甘心接受那在人世百转千回已懂得人世情爱的神念么?
她掐碎它的时候它都毫无动静,为何现在她想要它了,这天地的法则,却又不愿了?
太易宫就是她的道场。她的道不为天道所接受,太易宫又怎会在天道之内?
别说她是在太易宫里亲自掐碎的神念,哪怕这神念是在外头彻底消弭,若她想,也能再度凝聚回来。天道都从不曾真正接纳青华上神,又怎知她之能为?
“什么事,都逃脱不了‘若我想’。”
“你知道的,你一直以来,欺的就是我为这天地而甘愿无作为。所以你怎么都不敢相信,有一天,我竟然不要这天地了。”
青华上神仰头,竟然微微笑了。
雷霆之势已经淹没整个太易宫。
“我收回我的莲子,但我愿为他踏入世间;你继续维系你的天地,就算想再度毁灭我也罢,毕竟他无论如何,还在你规则之内。”
“问题是,你能接受,一切重回最初么?”
“你能接受,放过他?”
——“阿湮……”雪皇的眼睛已为血泪晕染透彻。
“我还是不懂,”她说,“但我想,我马上就会懂的。”
神祇俯下身,温柔得吻吻它的羽冠,然后缓缓闭上眼,任由青烟钻入她的胸膛。
‘青华啊——’在所有神祇都不可知之地,连她都无法碰触的地方,似乎冥冥得能感应到一声叹息。它贯穿时间的长河,浩浩汤汤从远古奔流而下,又从末世席卷回开天辟地之初,在她还是一颗莲子的时候,如母体的双手般温暖得环抱着她。
其实我都知道的。
如果所有的神祇都将有自己的天命,那么我便知晓,我的天命,是他。
很长时间里我留守着这片天地,却始终寻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执着并非是由于欣羡,而是因为我曾得到过它,因为失去所以才足以念念不忘。
星辰地幽宫中不曾有我的命线,因为我的天命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于这场因果中某一个确定的点,我们的相遇,还早在诸世都为新生之际,我们的分离,也不曾被天地的法则所记录,他要经历过那一番苦难磋磨,来到洪荒,回转现世,为因果轮回彻底洗刷干净,建构成这亘古岁月中一场完整的宿命,才能真正与我牵系成一个圆。
你阻不了的。亿万年来,青华上神就求了这么一点东西,你怎能阻挡得住?
还记得么,毕方,第一位陨落的荒神。你压制在洪荒之上,拿天地之存留威胁我不能出手,叫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伴在你的设计下消陨再不复来,你便当真以为我如此无能?你任由时间模糊我的记忆,悄无声息颠倒我的算筹,便当真以为我没有防备?
钟明化身昆仑之心,竖亥陨落天南火海,天吴变成北冥亘古不化的坚冰,据比消散在周天无尽的星辰中,诸世最根本的法则为你收回打散,孕育出新的会服从你管教的神灵,可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曾做?
盘古说,青华啊,请你帮我看着这片天地。后来他身化洪荒,为这天地付出所有,壮烈无比,这天地却连一缕神魂都不肯叫他留存。
祖龙说,青华啊,这天地多美,你怎么还不肯化形。它力尽沉眠,视线穿透时光看到后世的满目疮痍,于是索性闭上双眼,睡在那沽亘古洪荒的美梦中,再不肯醒来。
毕方说,我要走啦,青华,我等不到我的凤凰回来了。火之法则轰然碎裂成幽水之畔焚天灭地的火海,青木焚成灰烬,幽水水泽干涸,后来天道用了多少个元会才修补完那方天地?
钟明说,山骨碎了,我便用我填了它罢,别伤心,往后你看到昆仑,便如看到我一般。他在地陷之前消泯去所有的意志,神灵融入山魂,神体化作山的脊骨,自此昆仑便有了大地的神格,一道天脉贯穿神州,后世之人便道一声昆仑,改日换天又何妨。
竖亥,天吴,据比……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
那个时代如此漫长,却又消泯得太快,你努力将我排斥在诸世之外,可你知晓,你所做的,便是将这片天地完全脱离出我曾守候的世界。
你亲手消泯了我所有的眷念,而我等了亿万年,才终于等到我的天命回来。若他也消泯于此世,那我就叫这天地为他陪葬罢。
我会为他演化一个新的天地——哪怕那时他已不在,哪怕证道之时我也已不在。
*
一架古琴自太易宫被抛到轮回关。
幽冥之主伸手一捞,已将它拥入怀中。
“到底是如此。”她低低一叹,却是笑了,眼角眉梢都是笑。
鬼灯讶异得望过来,打量那架琴许久,颇为不解。
“那位大人自是三界畅通,但这琴被天道阻着,没法下界。”她笑着道,“可天道啊,你是不是忘了,轮回关也是由那位的莲花奠立的基底啊。”
能叫冥主也尊称大人的……是哪位神祇?
“走吧,”冥主淡淡道,“既然人间那么热闹,又怎能少得了地界?”
——“天象变了!”
徒离猛然抬头。看了好一会才像是想起什么般,又蓦地扭头看向殿中另一位大妖。
却见芜荻终于难掩焦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唇边带着笑。
她把视线投向身侧,微微屈膝:“妖主,下令吧。”
徒离一愣,但马上又回过神来,侧眸望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妖将,到底是颇觉意气风发,低低一笑:“诸位——诏令通界,前往迎接君上!”
*
逆天改命,谈何容易。
可当青华上神拿出手中筹码,那开天辟地之后为她的同伴所赠予的五灵本源之时,诸世为之震颤,天道偃旗息鼓。
‘你便当真以为,那时的我,什么都没做?’
*
妖君在漫长的沉睡之后终于得以醒转。
凤骨彻底融于他的妖骨,神扇裹带着凤凰命魂与他的残魂融合,五十弦琴重回手中,天道再不甘,也只能将乐神神职交予一个天妖。
榻边坐了一道青衣的身影。
一抹青痕,一眼注视,便恍然觉得是首亘古绵延的岁月长歌,幽谧沉寂,静默悠远,在时光中永存,天地间任何事物都不能撼动丝毫。
“阿湮。”他低低道。
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已不需要问。
他只是微微欣悦得笑道:“阿湮,我把那个梦境做完了。”
“嗯。”她轻轻应了声。
许久之后,她俯下身,伸开双臂拥抱住他。
那双仿佛沉溺着无穷星光的眼瞳静静望着他。她的眼中,原来不是洪荒,而是整片宇宙。
——是混沌破开之后的整个世界。
“该唤你青华,还是……辰湮?”
“你记起来啦,”她说,眼睛有幽幽的笑意,“这是你亲自取的名字。”
*
是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看到你眼中星辰的破灭,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做辰湮。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