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背井离乡（8）乡亲们的鲜血太宝贵了

    围在他床头的人们哭了起来，他们哭着说：“唐司令，您别怕，我们都是您救济过的东北军老兵呀。”

    那个坐在床上用调羹喂他米汤的人哭得最厉害，他泣不成声地说：“唐司令，我是土生，那个没有腿的土生呀。”

    唐峻耀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唐峻耀在土生家里住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享受到退伍伤残老兵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看着他们拖着他们伤残的腿，一瘸一拐地为他做这做那，看着他们用伤残的手给他端来饭菜，他几次感动得红了眼眶。这三天里他知道这些伤残老兵们领到他发给的抚恤金后，在这个屯子里买了地安了家。就连失去双腿的土生也把唐峻耀发给他的地契卖了，另外在他自己家乡的这个屯子里买了地娶了媳妇。

    在这三天里，他应邀走遍了屯子里伤残老兵的家。他惊讶地发现每一家的堂屋里都供着他的长生牌位，牌位上写着他的名字，写着他的职务，甚至有的人家还在牌位上方贴着他们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他的戎装照片，他被这些老兵们的赤诚感动得涕泪交流。他坚决要求老兵们把牌位撤下来毁掉，他说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不值得他们这样。可是老兵们不干，他们说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他在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他们钱让他们有了活路，他们要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他的恩典。

    在这三天里，唐峻耀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再也不想带领他的东北乡亲到战场上去流血牺牲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会那样做了。乡亲们的心太好了，乡亲们的鲜血太宝贵了，他们的鲜血应该用来供养他们那颗金子般的心，一滴也不能浪费了。

    到了第四天，他要走了，伤残老兵们给他换上了便装，指派了几个不那么伤残的老兵护送他。他们跟他说，从他们这里一直到锦州一直到关内，一路上都有他救济过的东北军老兵，他们可以一站一站接力，把他护送进关。

    唐峻耀就这样赶在东北野战军之前被老兵们护送到了关内。

    唐峻耀又一次来到了天津。

    和一九三一年“九？一八”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天津不同，如今的天津不再有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举目所见一片戒备森严的忙碌景象。满载士兵的汽车在街道上隆隆驶过，肩扛镢头铁锨的民工在街头修工事筑堡垒，宪兵密布，岗哨林立。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在这般浓郁的战争氛围中，还是有成千上万从东北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在街道上游荡。他们或成群结伙地闯入居民家里抢劫，或蛮不讲理地砸开店铺大门胡作非为，他们甚至冲进各级政府机关要吃要喝，他们的行为不断招致军警的驱逐和捕捉。面对军警的枪刺和棍棒，他们毫不畏惧，能跑就跑，跑不了就用随身携带的武器和军警们真枪实弹的干。于是，解放军还没来，自己人先就打了起来，时断时续的枪声更加重了弥漫在市民心中的恐慌。

    唐峻耀按照预先和卢招子的约定，找到了位于鼓楼东边大费家胡同里的宅院，这时候天已经黑严实了。唐峻耀推了推门，推不开，把眼睛贴近，就着门缝往里看，宅院里黑咕隆咚的，寂静的像一座古墓。他试着叫了一声：“卢招子——”里边无声无息，他又叫了一声，“玉竹，”里边儿还是无声无息。他急了，握起拳头擂了两下门，挨着个地喊起来：“玉竹！杏子！卢招子！开门，我是唐峻耀。”

    这几声还真灵，把里边的人喊答应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庭院深处响到了门口。门开处，关玉竹一头扎进丈夫怀里，两只拳头在丈夫胸膛上捶打着，一边捶打一边哭腔哭调地骂起来：“呜呜，你个死鬼还知道回来呀！你个没良心的把我们扔到天津就不管了，呜呜，你死到哪儿去了呀？你咋才来呀？你可把我吓死了，你是咋逃出来的？沈阳不是让共产党占了吗？这回可好了，我的亲人，你个没良心的可回来了。”

    唐峻耀任凭妻子捶打，只顾把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声不言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