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狂雪骤（2）自己给自己接生

    查柳儿“呼哧呼哧”地喘息着，艰难地用一只手肘支起半个身子，另一只手颤抖地伸向自己两腿间。在那里她摸到了一团热乎乎的肉，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把两腿间的手费力地缩回来，两个手肘同时使劲，让自己的上半身慢慢抬起来，她完成坐起来的动作时，脸上的肌肉也在抖动着，额头上的汗珠滚了下来，滚到了她的脖子里。她“呼哧呼哧”喘息了几下，就使劲把身子向两腿间弯下去，她的脸终于贴近了那个血淋淋的肉团。她的手摸到了她要找的那根连接着她和肉团的脐带，她的嘴凑过去像条母狗似地呲出她的牙齿，咬断了脐带。她把脐带在靠近肉团处打了个死结，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肉团，用胳膊肘撑着慢慢地倒在炕上。

    这时候，她精疲力尽了，她真想歇一会儿，可是她不敢，她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她必须尽快把包裹着肉团的胎衣弄破，否则孩子就要憋死。她重新侧起身子，重新把脸贴近肉团，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在肉团上舔起来。她的舌头帮她找到了孩子的头部，她用手颤颤抖抖地撕开了薄薄的胎衣，她看见孩子湿漉漉的脸了，孩子的脸上糊满了粘稠的液体。她再一次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孩子。她舔干净孩子的头部后，看清楚了孩子紧闭的眼睛，看清楚了孩子的小嘴小鼻子，孩子的小嘴也像眼睛一样紧闭着，并没有张开哇哇的哭叫。她的手试探着摸了摸孩子的小鼻子，然后把嘴对上去吸起来。

    孩子“哇哇哇”地哭出声来了。孩啼声越来越响亮，孩啼冲出了弥漫着血腥味的屋子，冲向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原野。这个小生命无所顾忌地用这个方式宣称着他的到来。

    翻身队被孩啼声引进了雪光映照下的屋里。他们立刻被满床的鲜血吓了一跳，更让他们吓一跳的是炕上的地主少奶奶，炕上的地主少奶奶现在是一个血人，她全身上下包括脸上头发上糊满了黑乎乎的血。这个血人伸出黑色的舌头舔着一个血乎乎的肉团，那个肉团被舔出了一张皱了巴唧的人脸。

    他们认为看见一个女人生孩子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他们惊慌地互相推搡着退出了老四屋子，退出屋后连房门都没关就惊慌失措地跑到冰天雪地里去了。拉开的房门在凛冽的北风里把门框撞得“哐当哐当”响……

    斗争会会场选在河沿屯戏台前的场院里。辽阳虎不愧是当过胡子杆首的人，他能够变着法地把群众发动起来。他怕他在河沿屯的名声不好，缺乏号召力，便想方设法动员了周边几个屯的几百个农民和无业游民来参加斗争会。

    周边几个屯的贫苦农民冒着料峭的寒风络绎不绝地涌向河沿屯。他们的意识还没来得及跟上时代，他们还没有能够接受后来颇为盛行的越穷越光荣的先进思想，他们顽固地认为穿得太差太寒碜，让人笑话，因此他们穿上了过节时候的整端衣裳。他们大部分人是走着来的，但也有些是骑着毛驴来的，骑着毛驴来的都是年轻媳妇。她们的丈夫走在毛驴旁边，她们一路走来，一路斜眼观察着别的小媳妇，唯恐怕别人的穿戴强过自己，当她们看见别人不如自己时，她们就喜笑颜开地嗑起葵瓜子，把瓜子皮吐出老远。东北的黑土地盛产油料作物——大豆和向日葵。到了斗争会场，端着各式旧步枪的翻身队不让她们的驴进场，她们就跟翻身队吵起来，吵闹中她们把瓜子皮吐到了翻身队的脸上。吵到最后，在她们翻起的白眼和吐出的瓜子皮袭击下，翻身队嬉笑着讨饶了，不但讨饶，还殷勤地帮她们把驴拴到会场旁边的白杨树上。

    细高细高的白杨树挺立在寒风里，树枝在风中摇曳，树枝上落了两只乌鸦，探头探脑的像瞭望哨。它们时不时地抬起小小的黑脑袋，望着天空“啊啊”地叫几声，它们看见天边翻滚起了浓重的乌云，它们互相警告即将面临的风雪。

    女人们的丈夫已经选好了靠近戏台的位置，搬好了作为板凳替代品的土坯和砖块，有的还在土坯或者砖块上垫上一块花手绢儿，远远看去，戏台前面的空地上好像摆满了争奇斗艳的花盆。

    戏台中间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翻身队队长辽阳虎。

    “来了，来了！”人们“呼啦啦”从四面八方向戏台右侧涌去，前面的人嘴里发出了“吱吱”声，后面的人垫起脚跟，伸长了脖子后，也发出了“吱吱”声，就像会场里跑进了一群老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