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狂雪骤（14）咱现在也是劳动人民

    “现在好了，现在我也可以扬眉吐气挺直腰板儿走在大马路上了，来来来，为了我的腰板儿，咱爷儿俩再干一杯。”卢招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干!”平素很少喝酒的泉荃也为岳父母感到高兴。

    查柳儿没喝酒，昔日的豪爽之情已在她身上荡然无存。她变得郁郁寡欢，变得象一只老鼠，一丁点儿动静都能让她缩进洞里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天气预报特别感起兴趣来，预报天气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不过她的预报往往黑白颠倒，莫名其妙。天上明明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她却会突然惊慌地对邻居们喊叫说：“快把门槛垫高，要下大雨了。”有时候还真让她说着了，转瞬间天空浓云密布大雨滂沱。位于坑里的桃园新村没有排水设施，除了她家有备无患之外，家家户户都被淹得像个泥塘。一来二去，人们对她的预报不敢再充耳不闻了，只要她说要下雨，哪怕天再晴，邻居们也赶紧忙着垫高门槛，收回在院里晒的被子衣裳。可是结果往往一滴雨也见不着，害得大家白忙活一场。

    这会儿坐在饭桌上，查柳儿又说起了天气预报，“多云转晴天，刮南风，风向南，下不完。迟早还得下雨。”

    “妈，您也喝一杯，我听若云说您过去可是好酒量，平常的男人两三个都喝不过您。”泉荃想逗岳母开心。他在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从若云嘴里听过不少岳母的英雄事迹，那时候他就知道当他自己驾驶战机在天空和日本鬼子鏖战的时候，他女朋友的母亲也正在远方和敌人浴血奋战。那时候他就充满了好奇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见这位传奇式的岳母。尽管初次见面那天，岳母远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精神，但他仍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渗透在她骨头里的高贵和不容侵犯的傲气。

    “是吗？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查柳儿若有所思地说。

    “我妈年轻的时候，可是不得了，骑马打枪，英姿飒爽，杀过好多日本鬼子呢。我小时候我妈经常带着我骑马，鞭子一扬，那马就跟一阵风似的，比你的飞机还快，好几回都把我吓哭了。我妈还笑我胆小，说我不像旗人的后代。我就回嘴说，我当然不是旗人的后代了，满打满算我也就是半个旗人，哪像我妈哪，全须全尾的旗人。”关若云说起母亲总是满心的自豪。

    “那是，泉荃你是没见过，你妈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人尖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谁见了不伸大拇指呀？来，孩子们让你喝你就喝一杯吧，好不容易今天高兴。”卢招子殷勤地给妻子倒满酒。

    泉荃举起酒杯说：“妈现在看起来都是个利索人，我能想象出妈年轻时候的风采。”

    卢招子见妻子不拿酒杯，忙提醒她：“孩子给你敬酒呢？”见查柳儿仿佛没听见似的，还是那样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劝她说，“过去的事儿过去了就别想了，以后就好了，咱现在也是劳动人民了，没人再欺负咱们了。咱们守着女儿女婿，还有咱们的外孙子好好过日子，等这一阵风一过，我再带你回咱东北去。”

    “风朝南，下不完，大雨还在后边呢。”查柳儿还是只顾说她的天气预报。

    关若云见妈妈这个样子，也就不再劝了。她理解妈妈心里的创伤，但她的心里装不下妈妈的悲苦，因为她的心里装满了喜悦。她很忙，吃完饭她作为厂里的代表，得马上到火车站去迎接最可爱的人——回国的志愿军伤病员。市总工会组织的各行各业代表在火车站集合，她还被指定致欢迎辞呢。这可是政治任务，万万马虎不得的，光那短短一张纸的欢迎辞就上上下下反复修改了好几回，最后才由市总工会领导定得稿。解放后这两年的耳闻目睹已经让关若云充分认识到“政治任务”这个词的份量。这个词可以给一个人带来莫大的荣誉，也可以让一个人瞬间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像她的同学张绿萍就是例子。所以她不敢怠慢，匆匆吃完饭，匆匆和爸妈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火车站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