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史无前例（5）一条道走到黑

    家里很平静，泉荃像往常一样躺在躺椅上，不过他没有看报纸，他在闭目养神。泉奶奶还是在厨房里忙活着，她总是有忙不完的家务活。泉水独自在他的房间里看世界地图，他买了一幅世界地图挂在墙上，手里拿着一只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描描画画的，计算新一轮世界革命应该在哪里爆发，无产阶级队伍应该从哪里出发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还没有解放的人民。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因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史无前例的没有布置任何家庭作业。泉水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听爸爸的话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到街上去疯跑，而是呆在家里狼吞虎咽般地读书。作为一个初中生的泉水，这时候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思想，他的思想和兴趣随着他能够拿到手里的每一本书的内容跳跃式地变化着，每一本书都在他的心灵中激荡起浪花，都能让他兴奋得彻夜难眠。

    听见妈妈回来了，泉水高兴地迎了过去，妈妈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走进卧室里去了。爸爸当着泉水的面关上了房门，泉水随即听见房间里传出来争吵声。泉水把耳朵贴在门上。爸爸的声音像以往那样低沉，隔着门听不太清楚。泉水长这么大几乎没见过爸爸发脾气，爸爸平素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温文尔雅轻声细语的。妈妈的声音却是高亢的，激越的，听得很清楚：“我们不孤立，我们虽然人数比他们少，但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听不清楚爸爸说了些什么，妈妈的声音变得更尖锐了：“邹林光是党委书记，是党派来的老革命，他出生入死地干了半辈子革命，跟资产阶级斗了一辈子，怎么可能革命胜利了，反倒跑去走资本主义道路？可能吗？那些造反派红口白牙地污蔑他，我就是看不下去，就要跟他们对着干，哪怕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这个话。我当然要对咱家负责，我自己的家我不负责谁负责？可是我也不能眼看着造反派胡作非为无动于衷，我就看不上你这付胆小怕事的样子，要都像你，那些造反派还不嚣张得上房揭瓦？我就不信了，他们还把我吃了不成？”

    爸爸又开始咳嗽了，他咳嗽着还在说话，大概他很着急了。妈妈大概也很着急，她说话的速度更快，声音更大：“我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撞破脑袋我也不回头。你忘了解放前你失业的时候，咱一家三口走投无路？要是共产党早来几年，我那可怜的泉早也死不了，他才那么小就——呜呜呜……”妈妈说着说着伤心起来，“要不是解放，咱一家能过上现在这么好的日子？我能有现在这么好的工作？咱们的泉水能安安生生的上学？只怕早跟一帮穷孩子捡煤核去了。”

    爸爸咳嗽得更厉害，他不顾更加剧烈地咳嗽仍然在劝说妈妈。妈妈说话的语气却更激动：“当过干训团教官怎么啦？反正没人知道我那段历史，履历表上我就没填那一段，我的家庭成份是城市贫民，是响当当的无产阶级。你虽然当过国民党空军，但那是为了抗战。毛主席说过，革命不分先后。再说解放前我就为党工作过，我不怕。”

    妈妈抱着一厚摞报纸开门出来了，“我不怕”这三个字是她拉开房门后回头对丈夫说的，语气十分坚定。爸爸跟出来，看着妈妈的背影有气无力地说：“唉，有你后悔的日子，吭吭吭……”一句话没说完，就扶着门坎咳嗽得直不起腰来。看着爸爸痛苦的样子，泉水心里抱怨起妈妈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