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史无前例（9）我儿子是好人

    看来，黄光祖不单单对人的恐惧心理颇有研究，而且对于中央精神还具有特殊的敏感，人民日报刚刚在八月二十日的社论《毛主席和群众在一起》中第一次提出了“四个伟大”，黄光祖就熟练地用在了他的演说中，真可谓学以致用，立竿见影。

    黄光祖把这种学以致用用到了每一次批斗大会上，每一次批斗大会都是以“四个伟大”开始并以“四个伟大”结束。“四个伟大”的口号声响彻大会会场，大大地加强了会场气氛。当然，加强会场气氛的，除了声嘶力竭的口号声之外，还有孩子们幼稚的哭喊声。

    黄光祖没有成为心理学家实在是社会的重大损失。他不但知道怎样激发群众的斗争热情，而且知道怎样利用人的心理弱点，他知道什么时候和怎样用刀扎向人们心里最柔软的部位才会产生血淋淋的效果。他在批斗会上给每一个牛鬼蛇神准备了一个残忍的礼物：他强迫牛鬼蛇神的子女在现场反戈一击，揭发他们父母的罪行。他当着父母的面粗暴地把孩子推上台，强迫孩子用稚嫩的嗓音念他们预先准备好的批判稿。当孩子把他的父母和自己都念的泪流满面的时候，黄光祖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满足。

    泉水是第一次被大人们推上台批判他的父母，尽管这样的批判会已经开了三次了。自从父母被抓走关进牛棚以后，泉水还没见过他的父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听奶奶哭。奶奶中年丧夫，儿子就是她的命，除了抗战时在兰州那年把时间外，奶奶就没有和儿子分开过。啃干锅盔也罢，吃糠咽菜也罢，只要厮守着儿子，奶奶就活得有劲。现在儿子突然被人抓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她的儿子，她对乱哄哄的文化革命一无所知。她只会坐在小板凳上流眼泪，一边流眼泪一边念叨：“我儿子是好人，我儿子是好人。”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冒出来一句，“杀千刀的，不得好死。”也不知道她骂的是谁。

    这一次，奶奶听泉水说能在批判会上见到他爸爸，就赶紧用粮票跟农民换了六个鸡蛋放在泉水的衣兜里。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带给爸爸，“可怜你爸爸病成那样，还要把他关起来，怎么得了哟——”说完又用袖子抹眼泪。

    泉水偷偷把鸡蛋塞进爸爸衣兜的时候被押解人员发现了。那时候，等待批斗的牛鬼蛇神正被押到兼作食堂用的礼堂的讲台下面准备上台，泉水作为一会儿要反戈一击的家属和他们呆在一起。正在领头三呼万岁的黄光祖接过押解人员从泉水手里抢过来的鸡蛋，高举过头煽动说：“大家看看吧，牛鬼蛇神平常都吃什么？吃鸡蛋。不但平常吃，连上批斗会都要吃，他这是公然向革命群众挑衅。大家想一想，广大贫下中农吃什么？世界三分之二未解放的劳苦大众吃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把这个胆敢拿鸡蛋向无产阶级示威的泉荃押上来！”

    泉荃几乎是被押解人员拖上台的，连续不断的批斗使他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更加虚弱了。他不像其它人那样脖子上挂着大木牌，倒不是造反派仁慈，实在是因为他太虚弱了，悬挂大木牌的细绳完全可以把他细瘦的脖子切断，那样的话，造反派就少了一个反面教员。才几天工夫，泉荃的头发就几乎全白了。他弯腰驼背地站在台上，身后两个押解人员两只手拧住他的两条胳膊往上抬，另外两只手抓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抬起来接受批斗。造反派把这叫做喷气式。

    黄光祖神气活现地高呼：“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倒历史反革命、国民党反动军官泉荃！”在台下响应的怒吼中，黄光祖骂道，“我叫你吃，我叫你吃个够。”骂着把手里的鸡蛋一个个摔到泉荃的头上，蛋黄在泉荃的头上溅开来，糊了他一脸，他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爸爸！”泉水惊叫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