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灾难,从给小熊猫洗脸开始。
叶斯廷默默看着简尘给墩墩清洗脸颊的黑白毛发,换水,随后,找了条洁净的毛巾,给小家伙温柔地擦脸。
墩墩四仰八叉,享受着小爸的照料。
圆乎乎的腿晃悠着,姿势妖娆,可爱到飙鼻血。
简尘被萌得肝颤。
忍不住亲了墩墩的脸颊。
一旁的男人看着,没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军服肩膀上洇湿的一大片奶渍。
沉默了一会儿,脱下来,交给机器人。
机器人会自动感应主人的情绪电波,尤其是叶斯廷这种注射了特殊基因的非人类,脑电波会异常活跃。
于是,小机器人变出了一个表情:‘怜悯.jpg’
叶斯廷的表情沉了下来。
收拾好小熊猫的简尘,一转头,发现男人竟然没离开,而是就那么一直在旁边站立着,不说话,也没做任何别的事。
外加上笔挺的胸廓和肩膀,修长的腿线,说实话,挺大一只的。
简尘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
竟然觉得这样的叶斯廷……有点乖。
甚至产生一种冲动,想过去抱抱叶斯廷,说没关系,尽管对方并没表现出无措的模样。
好吧,简尘觉得自己可能神志不清了。
况且,他俩还不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这个想法被迅速抛在脑后。
时间飞快,简尘今天就要回研究所上班了。
蜜月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首先,两人都是社畜,抽不开身。
而且,和叶斯廷度蜜月,简尘实在想象不出那个画面,他俩很可能把蜜月旅行变成实地考察。
另外,墩墩现在还离不开人。
简尘猜测,等崽再长大一点,变成大熊,竹子和爬树更吸引它的时候,大概就不会那么黏小爸了。
哎,想想都有些伤感。
简尘两手放在膝盖上,公文包也放在了车厢后排,坐姿很乖。
目视着窗外划过的风景,但是脑内活动很丰富。
安静的车厢内。
叶斯廷坐在主驾驶,气氛冷寂沉默。
愈发了解男人后,简尘现在已经能渐渐熟悉这种氛围了,即使共处在同一车厢内,独自发呆也不会尴尬。
至于叶斯廷为什么送他,还要追溯到清晨两人一起出门,叶斯廷垂眸,淡淡问简尘怎么上班。
简尘回想了下,道:“以前的话,因为离得近,一般走着去,如果我同事碰巧开车,有时候会顺路带我一程。”
叶斯廷:“同事?”
简尘嗯一声,点头:“他叫陈秋,是我助理。”
叶斯廷忽然问了句:“已婚?”
“?”
简尘愣了下,如实道:“没有,还没女朋友呢。”
男人这次没有应声,竟是不说话了。
简尘没明白叶斯廷怎么突然问这个,关键是,先前对他研究所没展现出丝毫兴趣的男人,竟然关心起了他的工作社交?简尘表示相当意外。
而更让简尘意外的,是两人早上出发前。
叶斯廷开出了车,猝不及防就拦截在了简尘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低声道:“从今天开始,我送你。”
简尘:“!”
青年懵了。
叶斯廷的军部,和简尘的研究所对于别墅来说,完全是两个方向啊。
忽然,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且有些离谱的猜测。
叶斯廷不会是……听到陈秋在婚前经常送他的缘故,吃醋了,才提出以后送他的吧?
不,
绝不可能。
简尘敲了敲自己生锈的脑袋瓜。
叶斯廷是谁?怎么可能吃别人的醋?
况且还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他已经有经验了,绝不能用普通逻辑来分析男人。
副驾驶的简尘,思绪正游离着,腕表突然响了。
低头一看,是陈秋的消息。
这好巧不巧的。
简尘毕竟坦坦荡荡,直接就当着叶斯廷面听了。
车厢内很安静,连最轻微的一丝声响都会被捕捉到,所以没有意外的,陈秋的声音在话筒里格外清晰:
“简老师?新婚结束了吗?别只顾着师母了,呜呜求你今天快回来吧,千万别忘了啊,人家在老地方等你~”
简尘握着腕表的手,忽然就有点飘。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研究所的新物种区,两人前几天约好的。
但叶斯廷肯定不知道。
叶斯廷明显是听到了。
因为男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变化,至于是什么样的变化,简尘无法准确解读,但能够肯定的是,肯定和愉悦这俩字搭不上边。
简尘一个脑袋三个大,有点尴尬地,轻声解释:“他是陈秋,我研究所的助理,刚来几个月,一有难题就撒娇。”
语毕,又补了句:“对谁都这样。”
说完,简尘就有点懊悔。
干嘛解释这么多。
毕竟,叶斯廷,真的,不会在乎!!
人家今早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只有他放心上了。
没想到,叶斯廷的声音开口:
“讨厌他吗?”
“嗯?”简尘顿了下,对这个问题有些讶异,但还是如实道:“倒不讨厌,其实他工作劲头蛮足的,带起来不累,也帮了不少忙,蛮让人喜欢的一个孩子。”
“孩子?”
叶斯廷声音停了一下,接着问:“他多大。”
“……”
简尘也停顿了下,慢慢悠悠回答了句‘25’。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毕竟简尘今年才23。
叶斯廷的眉梢微微皱了一下,声音有些沉,并没有打算放过简尘:“为什么叫他孩子?”
这真给简尘难倒了。
总不能说,按辈分和资历上讲,陈秋在他眼里还算是蛮小的,是需要亲手带着指导的类型?
总感觉这个回答会触及雷区。
简尘默默换了个回答:“……因为他是我学生嘛,老师很容易把学生看成孩子。”
瞧瞧,天衣无缝。
果然,叶斯廷也没再追问这个问题。
简尘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叶斯廷沉色的声音道:
“所以,你喜欢学生。”
简尘被这句类似陈述的提问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实话实说:“……喜欢吧,他们对工作都很热情,而且不会嫌我年龄小。”
叶斯廷的鼻息带出了嗯的音节,即使在和简尘闲聊,也一直目视前方,颇有种专心且一丝不苟的味道。
以为对话结束了的简尘,默默点开腕表上的论坛页,手指机械地翻动,企图用国家新闻和娱乐头条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简尘。”
是叶斯廷在叫他的名字。
简尘垂着眸子,‘嗯?’了一声。
“你是那种表达喜欢,就会亲脸颊的类型?”
叶斯廷的声音淡淡的,甚至没什么起伏的,以至于差点让简尘忽略掉,男人是在问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
简尘缓缓抬起头,脸颊因为诧异而浮上红意,他感觉自己有点磕巴了:“…什么?”
感受到简尘诧异的目光,男人睫毛下的灰金色眸子略而投来视线,又收回去,声音一如既往的沉淡,仿佛没有烟火气:
“今天早上,你亲了墩墩的脸。”
“……”
简尘大脑有些宕机。
或者说,根本不转了。
早上给墩墩洗完脸,亲了一下小熊猫的画面重新回到自己的脑海中。
简尘放在座椅边的手,隐隐颤抖,有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大脑:
叶斯廷,不会是、在嫉妒墩墩吧……
这彻底超出了简尘的认知,真的会有爸爸嫉妒自家崽的吗?还是在对爱人无感的情况下?
简尘觉得自己的思路,此刻,一定跑偏的离谱。
所以,错误的思路一涌现,导致简尘解释的时候,脸颊都仿佛烧的滚烫,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流畅:
“我、不是对谁都那样,只是对墩墩才那样。”
简尘想说,我也是有原则的人!
就算是协议结婚,我也不可能背着你亲别的男人……包括别的雄熊。
叶斯廷似乎get到了第一句,但是没自行体会到后两句。
‘只对墩墩那样’好像没能让叶斯廷的心情真正晴朗起来。
简尘默默地叹了口气。
哄男人,真的好难。
和男人告别后,简尘走进了研究所。
走进这座建筑,研究所的整体外貌,和一派庄严的科学院有很大的区别。
比如一进门,不是庄严华丽的大厅,反而更像是乌色木桩和各色指示牌而组成的城堡,每个板块前都有动物介绍,地面也是最古老的水泥地,整个研究所就有种野生的、自然的、完全归于复古的气息。
比博览会更趣味,却比动物园更正式。
总之,是个充满神秘与活力的地方。
简尘虽然几乎在这个地方长大,却从没觉得枯燥过,顶多是冒着生命危险,给脾气不好的兽类们喂药打针,投喂顺毛,写研究报告,参与野外森林救援,偶尔帮懒惰的大家伙们照顾幼崽。
这算是最接近动物园的工作,简尘干得蛮有劲头的。
除了……新物种区的那群不讲道理、脾气各异的小祖宗们。
想到这儿,青年就有点头大。
每次进新物种区,简尘都左右徘徊,仿佛上课前迟到的学生,你永远不知道门的另一侧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你。
而今天,简尘就要进新物种区了。
前往新物种区的路上,忽然,简尘听到,身后有沉闷的踩地声响。
如同巨人的脚步般,一下一下,地面都被震的微微颤动,灰尘被轻轻弹起,飘散在空中。
简尘一回头,首先看到的是一捆粗壮的木桩。
大到什么程度呢?
每个木桩的直径都很厚,并且长度有两三米,七八个木桩捆在一起。
而正拉着它们往前走的,只有一个人。
比简尘高了三四米,宽阔的肩膀,身前令人敬畏的腹肌,强硕的后腿,手指上尖尖的指甲,以及……身上、后颈连带着前额的毛发,或者,更详细的说
那是一头狼的脸。
深灰色毛发,灰蓝色的眼睛,在狼圈里,肯定是头帅狼。
不过明明是狼,却能站立行走,手和脚甚至比人类更灵活,简尘知道这个研究所里,与他同样的物种,还有雄狮、野豹以及黑熊……
简尘知道这个物种的名字——
兽人。
如果你在研究所工作久了,在新物种区,看到什么动物都不会感到奇怪。
简尘愣了一下,没犯犹豫,他绕过长长的木桩,小跑到兽人面前。
因为身高相距很大,所以简尘扬起脑袋,略略提高了分贝,他热情地,朝着巨狼挥了挥手:“西奥多,早上好!”
兽人们的精神世界很沉闷,甚至有点压抑,简尘经常尝试着热情地与兽人打招呼,好让他们心情稍微振奋起来。
“简尘?”
西奥多停住,木桩随之停住,却激起一波更大的灰尘,他发出了人类的音节,听不出热情还是烦:“早。”
简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干净的脸蛋瞬间变成灰头土脸。
西奥多疑惑地看着人类,刚才还生龙活虎,转眼间却弯着腰揉眼睛又咳又哭。
人类让兽捉摸不透。
下一秒,简尘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兽人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简尘瞬时有点慌,他抓住了西奥多肩膀上的毛发,往下瞅了瞅,瞥见了遥远的地面,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墩墩恐怕就再也没有小爸了。
“你可以用我的毛发擦一擦。”西奥多想了想,有些不妥,毕竟人类会觉得它们脏。
于是浑厚的嗓音补充了一句,“我清晨有用清水洗过澡,毛很干净。”
谁知,在他说这话时,简尘已经把头埋进软乎乎的毛绒绒里,三两下擦净脸上的灰。
有点小小的报复方才西奥多的粗鲁。
兽人的毛发比普通狼群长了许多,如果你对一只普通小狼擦脸蹭头,可能会被糊上一嘴毛,但西奥多的毛不用担心,很长很柔顺,比软质的毛巾都舒服。
西奥多有些意外,随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很低沉,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简尘推测,这个大家伙好像是在笑。
得知简尘要前往f区,西奥多放下了木桩,却没放下肩头的人类。
他打算送简尘一程。
“西奥多,我昨天订购了一批鲜肉,今早应该吃到了吧?”
“怎么样,味道感觉好吗?”
作为一名教授兼饲养员,简尘非常注重大家伙们的口粮问题。
但对于兽人来说,只有简尘会关心这种问题。
或者说……关心他们。
西奥多低下头,有点疑惑地看着青年。
人类话都这么多吗?
简尘在它看来,是很小的一只。
所以每次碰面说话,它都要小心一点,视野中留意着简尘的身影,小心粗重的木桩或石材压到小小的人类。
所以,比起一心想照顾他们的简尘,不如说,他更像是……需要被照顾的幼崽。
“是鲜肉的味道。”兽人说。
简尘:“……”
老哥,有点所问非所答了吼。
西奥多似乎对鲜肉的话题没有多大兴趣,反而问简尘:“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简尘正在给自己找一个更舒服的座椅位置,结果听到西奥多问,脸莫名有点烫:“……我去结婚了。”
西奥多似乎很惊讶,脚步都有点不稳定。
简尘:“我同事没和你说吗?”
“没有。”西奥多一只手抬起来,在虚空中停住,防止人类抓不稳而掉下来,它能稳稳地接住,接着说:
“人类不会和奴隶说话的,兽人在人类眼里,等于奴隶。”
简尘愣住了,随后面目严肃起来。
西奥多目视前方,说那话时,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相反,平淡而自然,没有抱怨、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和讽刺,反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西奥多,你不是奴隶。”
兽人的眼睛蓦然睁大,青年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异常清晰。
“所有兽人都不是奴隶。”
简尘伸出自己的胳膊,比了个亮肌肉的动作:“你看,你的胳膊比我粗,身高是四五个我,声音也很有气势,这么厉害的物种,怎么可能是奴隶?”
声音如水流一样温软,但却比铁石更具力量。
西奥多这个名字是简尘起的。
简尘给很多兽人和其他濒危动物都起过名字,并不稀奇。
不过,西奥多最喜欢自己的名字,这是专属于它的,它有偷偷问过机器人,得知西奥多的寓意是
——上帝赠予的礼物。
这代表着,
世界上只有一个兽人,叫西奥多。
新物种区到了。
西奥多把简尘放下。
白大褂有点脏,简尘低着脑袋拍了拍,忽然,感觉头上被什么东西碰住,十分温暖,并且动了动。
简尘抬头,发现大家伙在摸他的头顶。
动作称得上是温柔,带着尖尖指甲的爪子在简尘脑袋上蹭了蹭,西奥多沉厚的声音道:
“谢谢你,简尘先生。”
简尘朝他摆手,笑了笑:“不客气,西奥多。”
一转头,看见了f区门前,已经惊掉下巴的陈秋。
简尘背好公文包,和陈秋打招呼。
小陈回过神来,边跟着简尘走边讶异道:“简老师!兽人竟然摸了你的头!!”
“西奥多是公认的脾气最不好的兽人,我就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温柔的时候。”
简尘想了想,西奥多能够这样纵容他的原因很可能是…
因为自己脸皮厚。
简尘拿着职工卡,刷开了新物种区大门。
接着,微微叹了口气。
一股湿咸的空气扑面而来,随着简尘和陈秋顺着指示牌走过,最初暗浊的视野逐渐开阔,相比起a-f区,新物种区并没有园林和海洋,没有丰富多样的栖息地,更像是一间接着一间的实验室。
因为里面住着的,并不是寻常的动物。
如果把他们和寻常动物放在一起,很可能会因为没有天敌而称霸森林/海洋/沙漠野地,酿成一幕幕惨案。
或许是访客过少,连过道的第二个灯都坏了,闪着黯淡的光。
其实简尘也有点抗拒进去。
人对于隐藏的未知危险都是很敏锐的,简尘也不例外,甚至比一般人更灵验一点,比如平时进新物种区之前,简尘都没在怕的,甚至还经常带着战战兢兢的小助理。
而现在,简尘也虚了。
毕竟一周多没回来了。
以前并不会有任何事能让简尘请这么久的假。
可毕竟,那可是结.婚.啊。
简尘有点苦涩地抿了抿唇,在第一个分叉口停下,难得开始磨磨蹭蹭,蹲在地上,抱着腿,小声说:“我等一下进去,让它们冷静一下。”
陈秋给简尘看日历表:“老师,这群怪物已经冷静一周了,您要是现在不进去,恐怕它们就真不冷静了。”
简尘:“……”
陈秋:“而且您现在站在这儿,它们应该都已经闻到了气味,知道你来了。”
道理简尘都懂。
但是,拿起腕表,低着头,看了几眼光屏里的小熊猫,说不定今天生命就结束了呢。
多看几眼是几眼。
陈秋看来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老师耍赖,此刻,他充当的角色异常重要,于是主动挑起了全研究所的重任,严肃提醒:
“……老师,请不要逃避工作。”
简尘关掉腕表,站了起来,伸拉了一下筋骨:“好,走吧,毕竟这是我的工作……我先去看看小凤凰和九尾狐吧?”
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
小陈看出了老师的心思,低头看了一下列表,驳回了这个提议:“老师,比起危险程度,我觉得您应该先去看看龙和人鱼或者恐龙之类的生物。”
他的学生,在自己最危险的日子,突然就严肃且一丝不苟了起来。
简尘在这三者里,纠结了半天。
最终决定,先去看看龙。
所谓的龙,在这个研究所里,并不是那种展开翅膀咆哮着,一口喷毁一座楼的大酷龙。
那是它爸爸。
它爸爸在六年前,留下了一颗龙蛋,然后跟随着浩浩荡荡的移民队伍飞往了塔尔星,当然,队伍里也有简尘的弟弟。
所以,被遗留在地球的人类们,几乎全世界国民都在关注这颗龙蛋。
历时六年才孵化而出的小龙,据说,只有当龙蛋的爸爸生命垂危时,小龙才会破壳而出,荣获新生。
不少高层,都根据这个猜测,想去塔尔星一探究竟,可连塔尔星的大气层都没到,就被轰炸成了碎片。
有人怀疑,那条老龙已经死去了,世界上仅剩的、唯一有龙血基因的人类,就是那个塔尔星人的首领——简郁。
他是塔尔星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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