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瓷瓶丢到了蓝泽腿边。
蓝泽今日才刚醒过来,睡眼惺忪,周遭一切都在那双眸子里,不甚清明。瓷瓶滚了两下,碰了他的脚踝两下。
朦胧间,他只看见了一道红影。
而后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他道:“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敢夜夜承欢。你是想死在杨黎床上吗?”
是花晚的声音。
第一次,那是第一次蓝泽听见她这样骂自己。大有普通人家恨铁不成钢的慈父慈母样子,隐约间,蓝泽似乎能从她的话语中,体会到一丝丝的感情。
仿佛这女人原来是爱着他的,也是念着自己是她儿子的。可是这种可能,在他这里,只能是猜想。他不敢奢求,也不想要花晚的任何关照。
二十多岁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夜夜噩梦,都盼着母亲回来哄着的少年了。他一直坚定自己的信念,可以在别人面前犯傻犯浑,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怯懦无力的一面。
上一次见花晚,蓝泽已经犯了自己的规矩。
蓝泽将五指插入花间,随意捋了捋,妄图将自己打理得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狼狈。
他苦笑道:“你不是不乐意理会我吗?现在管我做什么?”
蓝泽将滚到踏上的瓷瓶捡了起来,打开闻了闻。察觉不出异样,也并不知其中深奥。问:“这是什么?给我做什么?”
“补药。我看你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就开始收拾棺材了。”花晚生气的坐到了塌边,捉住了蓝泽的手。
“上次没留意清楚,只觉得你真是喝酒伤了身体,这些天看下来,似乎比你说的还要严重。”
蓝泽将手抽回,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费心。”
“与我无关?你是想让我看着你死?”
蓝泽冷眼望她,道:“这不是如你所愿吗?反正,你不也讨厌我吗?早点死了也好,省得你还要听我骂你。”
蓝泽将手里的瓷瓶还回去,道:“我不要,你拿走吧。我不需要你假好心。我现在已经日落西山,你想再利用我,完全不可能了。不必费劲儿了。大家都累了。”
花晚塞到了蓝泽手中,道:“我让你拿着,你就给我拿着!”
她这一辈子,虽然是残败之身,身不由己去讨人欢喜的命,但软话,实在是无法在真正的感情面前说出来、表现出来。有时候,不在乎的,反而哄得团团转。在乎的,连一句对不起,都觉得矫情,难以出口。
蓝泽捏着瓷瓶看了一眼,一狠心,就扔了出去。瓷瓶与地面碰击,瓶子碎裂声,犹如这母子二人的关系,难以再缝合。
花晚盯着那瓶子看了看,心底颤了颤。回头去看一脸苍白的蓝泽,浑然不是滋味。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了,还在犟!”花晚终于忍不住骂了他,一句话,本是关心之词,从她嘴里说出,听进蓝泽的耳朵里。仿佛中间隔了千山万水,柔情关爱,都看不见也摸不着。
剩下的,只有施舍和不知好歹。
蓝泽笑道:“我都说了,这辈子都不用你管了!”
他求着母亲回来的时候,花晚做了什么?若不是花晚,他又何至于有此生苦难。
念及往事,不由得眼眶湿润,却倔强的憋足了劲儿,不让泪落下。眼里朦胧,偶尔轻瞥那红影,看不清对方脸色和动作。
花晚的眼泪,比他难收。
女子时水做的,泪水来得汹涌。她已经看着郁扬死了,实在不忍蓝泽也在她之前走了。蓝泽说,郁扬和夏琼什么都比他好。其实不是的,花晚心里念得最重的,关照得最多的,是蓝泽。
夏琼如今才知晓身份,若非血缘,便是半点感情都没有的。郁扬万事自作主张,由不得人做主,和谁都混不熟。除了那个能将他拐走的秦恪。
到最后,最不好的蓝泽,反而成了她唯一的牵挂。百忙之中,也因为蓝泽的生死,千里赶赴,将他推成了八荒少主。
她低着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任何异常。一阵风,将帐幔吹起,将二人隔开。
蓝泽眼里清明时,看不到花晚的脸了,只能看见那水似的帐幔,隔在二人之间,仿佛将人都隔了万丈远。
花晚起身,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