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燃灯笑指月,小窗幽坐闲读书。
阶上幽幽碧草,庭前落英纷纷,小几上的茶水尚有余温,春意正浓,花色欲燃,在院中捧一卷诗书细读——人间至味是清欢,世上清欢,可有胜于此乎?
琅嬛阁的庭院,李白捧着一卷书入了迷,不由自主朗声吟出:“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迤逦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虹夹驰道,垂杨荫绿沟。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小谢风流,谢朓公下笔如此旖旎风雅,真让人对江南心向往之啊。”
李白难得喟叹几句,青璃穿着一件茜草纹春衫走来,她的脸上明明带着暖暖的笑意,吐出来的话语却让人遍体生寒:“小白啊小白,青天白日的你一不做饭,二不去柜台,跑到这儿来躲懒儿,没商量。这个月扣你一百文月钱。”
“青璃,你欺人太甚。”李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怒意,“今天是寒食节,依照惯例可以休憩一日,并且只能吃生冷之食,是不允许开火的。
“我只不过和小白你开个玩笑,看把你急的。”青璃掩口轻笑,像一只坏心的小狐狸。
李白气得背过身去,不愿再搭理她。青璃一阵风一样转到他的身前,轻轻一叹:“是啊,尤其是草长莺飞的三四月间,江南花红柳绿,堪称是人间盛景。”
青璃的眼神微微上挑,发现李白正入神地望着自己,朝他眨眼笑笑,李白脸上一红,略略移开眼神,却又忍不住感慨:“连你都这么说,怪不得书上记载,江南的余杭、姑苏,还有金陵,都是昆仑仙境一般的地方。”
“昆仑仙境?”青璃淡淡一哂,“昆仑那样清寒的地方,怎么能和江南比。这个时节,余杭城西湖湖畔垂柳依依,湖面烟波浩渺。常有明眸皓齿的江南女子,乘着乌篷船,软音吴侬唱着小曲,用雪白的皓腕摘下碧绿的莲子……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又岂是仙境可比的?”
李白听得入了神,眼眸中不禁流露出歆羡的神情:“怪不得前朝的隋炀帝只是为了去江南游乐,便举倾国之力开凿了运河。唉,若是我能去江南看看就好了。”
“行了小白,我自己下不去手,你帮我去把那副画像烧了,现在看着那画像,总觉得心里膈应。”
李白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青璃指的是那副宋问之为谢她打造了月光石首饰,特意为她画的画像,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的确不宜再挂着了。
李白依言,从青璃房中找出那幅画,举起柜台上的灯烛正要把画烧毁,青璃微微皱眉,不愿弄得满室焦糊气,要他出去烧。
李白一手拿着灯烛一手拿了画卷,刚刚踏出门,忽然便被人撞了个趔趄。画卷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李白回过头,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跌倒在地,他身材瘦削,衣衫寒碜而破烂,灰白的发丝用一根破布条胡乱束着,脸上布满了风霜之色。
李白吓了一跳,顾不得拾起画卷,慌忙上前扶起老者,待到走近了,李白才发现,这位衣着寒碜的老者,竟然是个盲人。
那老者看上去十分虚弱,这一撞他难以经受住,倒在地上连连喘气。李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那老者扶进琅嬛阁歇息。
见那老者好不容易缓过来,李白慌忙询问老者是否有事,那老者喘着粗气,竟顾不上回答李白,喘着粗气艰难地问:“画儿……你这后生,为什么要烧了那副画儿。”
李白说明了原委,青璃好心地给那老者倒了杯枣花蜜水端来,听老者的口气似是惋惜,青璃也被触动了心神,略一思忖:“要说宋问之这幅画像画的确实不错,就这么烧了,似乎当真可惜,算了吧小白,你去把画像拿进来吧。”
李白依言,又去把那副画像拾起来,他正要交给青璃,却感觉那盲目老者竟然一直在看着他。果不其然,那老者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后生,你把这画儿给老夫看看。”
不等李白回答,那老者径直站起身,听声音辨别了李白的方位,一把把那画儿从李白手中“夺”了过去。
这样无礼的做派让李白不禁有些恼怒,那老者拿了画儿,竟似是十分激动,枯瘦的双手一寸一寸摩挲着那画卷,声音竟有些哽咽:“这是洛阳的宣纸……好啊,多少年没摸过这样的好宣纸了。”
李白愕然,连青璃也跟着侧目,那老者摩挲着画卷犹嫌不足,捧起那幅画深深吸了口气,脸上似是露出了失望之色,连连摇头:“罢了,烧了吧,画技生涩,笔法粗糙,画像中的人物韵致也落了俗套,只是可惜了一张好宣纸。”
彼时,意兴阑珊的青璃正对着铜镜,细细地描摹着远山眉,半虚半实地听了一句:“画中人物的气韵落了俗套。”,一向自负气质高华地她顿时有些恼怒,气鼓鼓地顶了一句:“老伯,似您这样盲了双目,与这绚烂的世界绝了缘,当真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气韵么?”
“青璃,你……太不客气了。”李白觉得青璃直接戳人痛脚实在是过分,正想向那老者作揖道歉,那老者搁下了画卷,摇了摇头:“老朽并非生来就是个瞎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颇有……也是个画师,老朽……也是见过这人间色相啊。”
人间色相。
这四个轻轻巧巧的字眼,仿佛带着悠远的禅意,落入李白耳中,仿佛是山间古刹中的一把琴,经年日久,倏然被拨响,低沉、清越、却悠长让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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