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知道了萨菲雅王妃是楼兰王的女儿,看起来得好好计划一下了。
果然,晚饭前哈格耶又来了,手里捧着折子就跟捧着自己的脑袋一样。
“东方大人,这个我写完了呦。”哈格耶小心翼翼地把折子递过来,刚把折子交到我手上就把自己的手抽回去了。
“汉字难写吗?”我把折子放到一边。
“不……不难写……”哈格耶似乎不太明白我想干什么,“难写……不不……不难……难……不难……”
“到底难写不难写!”我假装生气。
“不难!”哈格耶立正站好说到。
“好,以后每天你要给我两份折子,一份午饭前到,一份晚饭前到。午饭前的写前一天国内都发生了什么事,晚饭前的写这些事的处理方法。明白了吗。”
哈格耶彻底傻了,愣了半天问了一句:“那要是难写呢?”
“那就自己捧着脑袋去城门口讲笑话去吧。”
哈格耶悻悻地走了。我仿佛听到了高北山数钱的声音。其实哈格耶这小子也算是很聪明,既然我已然锋芒毕露,他又很难与我相抗衡,这种时候装傻充愣让我放松警惕也是对的,以后还真得防着点这种人,被一个小丑杀了太不值得了。但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丑大开杀戒,徒增杀戮罢了。
直到夜深了,总觉得心中有着什么事一样不安,想着若是能彻底放空了自己,彻底放纵自己应该就过去了。或是找寻个知己闲聊也好。也许这就是身在异乡之人的困顿,寂寞总是伴随左右,挥之不去,用之不竭。人生也难免如此吧,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构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有木棒打不散无义的亲朋,此时我穷的,竟也没有一个知己。呵呵,太自欺欺人了,难道只是因为我到了莫罗国才没有知己的吗?我在自己的国家不也一样吗?算计着旁人也防着旁人的算计。难道而立之年的我已然厌倦了吗?那今后这几年我当如何处之?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吗?
当年读书的时候父亲曾经教导过我,说我“束发读书,只落了满脑子阴谋算计,修德修身却是荒废了”。当时年轻气盛,只觉得父亲的标准太高了,人活一世真的能够修德修身的又有几人?匡扶社稷这等事难道不是只需要阴谋算计的吗?或许我天生就不是一个仁德的圣人门生,我只知道用最简单的方法把自己的想法实现。可细想起来,如今算计来算计去,无非是杀了几个与自己无干的人罢了,我对这个社稷又做了什么呢?不仅如此,每每冷月无情之时,竟连一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何其悲哀!
我狠狠地拍了下床,疯了似的穿好衣服,桌上还有一壶酒是晚饭剩下来的,就像是早早就计划好了为此刻的我准备的一样。我抄起酒壶夺门而去,几个专门伺候我的西域侍女只是往前凑了两步就退下了,想必此刻的我必然面目狰狞吧。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也很难想象我现在这个肥胖的身子配上一个自以为狰狞的表情究竟是何番景象,不过也就是这个状态让我一路畅通无阻的跑出了皇宫,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需要。
逃也似的飞奔出好远,恍惚间竟然晃出了城,守城的侍卫也不拦我。也对,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呢。
旷野之中,一望无垠,四下无人,举目无亲,草木寂寥,皓月当空,星稀无云。人之于这个世界,真是渺小得可悲啊。一股脑地将酒灌进自己的嗓子里。还是中土的酒好,灼得人昏沉沉,烧得人乐不可支。
我这是怎么了。只是因为身在异乡吗?我怕了吗?怕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境地,怕这个暗流涌动的莫罗国,还是怕了这缠绕周身不能自拔的寂寥?还真是丢人啊,曾经发下匡扶社稷这般大誓愿的我如今竟然因为背井离乡而胆怯了,还真是瞧不起自己啊。阿勒哈达智者告诉我要“小心皇帝”,对啊,算计来算计去,我总是不能算计得了皇帝的。我这一身的阴谋诡计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又能如何施展呢?能够将我从这寂寞困顿中解脱开来吗?
不能。不能!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任凭这种感觉蔓延全身,如藤蔓般死死勒住我的脖子,却在将死之时松开,如此循环往复。
我高高举起酒壶把酒浇在自己头上。
“施主,酒为粮食酿造,切莫要浪费了。”一个汉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酒壶拿走。我的酒壶!
“我的酒壶!”如今寂空之下也只有这把酒壶与我为伴了,却也被人拿走了,轻易拿走了。我仰过头去看着那个人,是个和尚,年纪与我相仿,或许还比我年轻一些,浓眉大眼,中规中矩的五官,身形高挑匀称,身上披着一件袈裟。还真是华丽的袈裟啊,金钩玉佩,金线织成的格子里又绣满了佛门八宝——轮螺伞盖花罐鱼肠。这么年轻就穿这么好的袈裟?准是个贼。我四脚朝天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踉跄着站起来要扯他的袈裟。
“施主,这可不是偷来的。”和尚笑了,伸手攥住我的腕子按下来。我往上抬了一下居然没抬动,看起来还是个练过两下子的和尚。“施主,贫僧是这里天竺寺的住持方丈,法名弘义。”
“弘义?”没听说过什么弘义的,也不知道什么天竺寺。不一定是哪里来的光头,假装和尚要钱的吧。“夤夜外出,身无分文,大师还是去找别人讨施舍去吧!”我没好气地瘫坐在地上,背对着他。
“施主,贫僧的天竺寺就在皇宫里,你知道那个高塔吧,那就是贫僧寺院的所在。老王伊德里斯在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修行了。”这个叫弘义的和尚似乎是想让我相信他是个真和尚,可话说完他就笑了,“贫僧又痴愚执着了。”说着一撩袈裟坐在我身边,打开酒壶盖子闻了闻,盖上盖子喝了一口,“多年没喝过中原的酒了,痛快!”
“你还说你是和尚,和尚怎么能饮酒呢。”我笑他,一把抢过酒壶喝了一口。真是个低等的骗子,居然被一壶酒乱了阵脚。
“施主可知道《百喻经》?”我摇摇头。“《百喻经》里说,‘诸外道见是断常事已,便生执著,欺诳世间作法形象,所说实是非法’,执着其中,不能超脱。贫僧见了好酒想喝,却挨着清规戒律强忍着,这不也是执着吗?这不也是不得超脱吗?”弘义和尚笑着朝我伸手,“有好酒不与人分享反而浇头浪费,真真是大罪过了。”
我把酒递给他。
“施主可是有什么困扰吗?贫僧见施主急匆匆从卧房里闯出去,怕施主有事便擅自跟来了。施主若是有事不如说给我这个和尚听。”弘义喝着酒对我说。
“大师既然出家修行,何苦教红尘俗世扰了清静呢。”我垂着手看着天,阴蓝的。
“施主,没人能逃得出红尘。”弘义把酒壶递给我,“看似逃离了红尘,无非是撞到了另一个红尘之中。其实逃避红尘之念一起,你便已然在了这红尘之中。虽是出家修行,可衣食住行不都在红尘之中吗?怎么逃得开?我佛如来享受万民敬仰,不也在红尘之中吗?”
“那如何算得上出家?”
“你自己觉得出家了便也出家了。剃度修行无非是皮囊表象,清规戒律也不过虚无。万法皆空,唯佛心广大。佛不在庙里,而在心头。心存善念,立地成佛。”弘义和尚说着,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大师佛法高深啊,此番论调倒与中土的大和尚们有所不同啊。”
“施主谬赞了。这就是为什么贫僧在莫罗国。”弘义和尚看着我,“施主,现在可否把烦心之事说与贫僧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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