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着凉,人活于世可不能先学会了下跪。”我觉得她对我的敌意少了很多,可又不像对待父亲那样的亲昵,嗯,倒像是对待强子、林青崖那样,难道把我也当成什么“叔叔”了?不过我更惊奇的是她不像别人家十几岁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绣个花、看个景儿的。这野劲儿比我十岁那年还要旺。哪像个丫头了。
“娘让我来找你,说你这么晚还没回去要么在书房,要么在花园。”哦,原来是雪霏派出来的探马蓝旗啊。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会。”说着话,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娘也经常大晚上跑到这来坐着。”她坐在我旁边,看来静宸并不想走,“而且跟你一样,都想先把我哄走。”
“看这意思,我俩都没成功过。”
静静坐了一会。
“你真是我爹?”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答案吧。”
“你真的自己一个人就征服了整个西域?”静宸侧过头盯着我看。可能是不相信我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伙拥有这么伟大的功绩吧。别说是她,我也不相信。
“说不上一个人。”我顿了顿,“有很多人帮我。”
“很多人?有多少啊?”
“这个中原帝国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帮我。”
“啊?”
“因为我知道自己身后的帝国无比强盛,我不必在西域人面前小心谨慎、畏首畏尾,我可以做我能做的一切,而他们却忌惮着我身后的帝国,哪怕恨我、怨我、甚至想杀我,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甚至是自己国家、自己种族的实力是否承担得起中原帝国的愤怒。”
“总需要些谋略的吧?”
“若真说谋略的话,其实也没多少呢。”我笑了笑,“我和莫罗国之前的国王是兄弟,又成了现在国王的老师,可以算作是顺风顺水吧,没用什么谋略。”
“所以就是命好喽?”
我听出静宸言语中的不屑。可我不恼。因为这一切的的确确是因为我命好。从我入朝为官开始就是命好。那些想杀了我的人都杀我不成难道不是命好吗?那些我想做的事不需要过多的谋划便能实现难道不是命好吗?“别人苦苦挣扎却换不来的东西都是我命中注定必然得到的。命好难道有什么值得鄙视吗?”我转过头看着静宸,“这个世界很多时候看的是个过程。但更多时候需要的是个结果。殊途同归,精心谋划也好,命中注定也罢。总之,我安定了西域,解除了帝国征讨倭国的后顾之忧,这不就好了?”
“那你自己能得到什么?我听娘说你现在官很大,都没办法再封官了。”
“自己得到什么?我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在西域吹了十年的风,许多人因我而死,痛心过。放弃过,彷徨过。这对我而言只能被称为折磨。”我仿佛看到萨菲雅王妃的死状,可转瞬又变为了渃米拉的笑脸,甚至听到了奥马尔在我耳边轻唤我“兄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就是中原皇帝砍进西域的一把锈刀,皮肉上伤不了你。却从肌理之中让你溃烂。
“那……”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
“听过。”
“那你知道其中的意思吧?”
“知道,娘和先生都教过我。”
“只有王朝、国家强盛不衰,我等才有存活的根基,才能再去想如何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我们只不过是组成这个帝国的一个小机构而已,如果整个帝国崩塌了,我们小机构还有存在的意义吗?所以只有整个帝国的利益最大时,才能保证我们这些小机构的利益是最大的,而为了满足这种集体利益的最大化。必要时候就是要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我看着她略显迷茫的眼睛,“不懂?”
“大概吧。听上去就好像为了让做出来的鱼更鲜美所以不能放太多的盐。”
“虽然我不知道想把鱼做好吃是不是要少放一些盐,不过大概意思就是这样。”我惊讶于这个小丫头的聪慧。当然更怕这个小丫头聪慧过了头。她只是个孩子,长大以后也只是个女人,真的没必要去承担这救国救民的担子。让女人去救国救民,这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里的男人都窝囊成什么样子了。之前不是有位诗人写过吗——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诉为辅佐臣。这万里江山的安稳与否全然在于帝王的英明、臣下的辅佐。没有女人什么事,又岂能让女人去负担这一切?太可笑了。
可或许也是无可奈何吧。当年昭君出塞,是当时帝王心中之痛,可凭借当时帝王手中的筹码的确不足以和塞外羌笛一较高下。要知道,舍,远比得,难得多。能做出这等决断的君王未必就是个昏庸无道之辈,依仗着无人能敌的帝国却对外人卑躬屈膝才是败国之君。
“你好像确实知道挺多的。”
“所以呢?”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告诉你。”我微笑着看着她俊俏的小脸。
静宸沉默良久,低着头慢慢开口问我:“像你所说,如果为了王朝、为了国家,必须要杀了你的亲人,你会去做吗?”
这就好像一把钢刀从脸前劈下一般,顿觉清醒。这个问题仿佛多年之前我也问过别人这样的问题,那一次,雪霏让我来解答,谁想到斗转星移,又要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世间事兜兜转转,总逃不过轮回二字。
“会。当然会。”我笑着答到。好在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改变我之前的取舍。
静宸慢慢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如果这个人,是你的女儿呢?”
这第二把钢刀直挺挺地砍在我的脑壳上。我真的感觉的我的头一痛,差点哀叫出声来。不知为何,我脚下的地变得缠绵,周围变得旋转,像在海中踩在浮球之上,眼前也是一阵黑一阵白,晕眩不止。
这小丫头真是凶残啊,像是我东方颢渊的女儿。不显山不漏水地把我引到了我自己设好的机关之中,然后就等着看我这自掘坟墓之人自毙其命。她明明知道对于我而言好不容易才回家见到的女儿是心头最爱,夺之如诛心。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开始为这天下人庆幸起来,好在东方静宸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这世间恐怕又少不了一阵腥风血雨了。
可真是要感谢这几十年的岁月了,我如今也是能心若波涛,面似止水的人了。我依旧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英气逼人的丫头,却发现她的眼神不再那么坚定了,似乎是自以为是地觉得我不开心了吧,她的眼神渐渐畏缩起来,闪闪烁烁,躲躲藏藏,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着,支支吾吾,也听不清楚。
可她还是丢给了我一个难题。一个看上去选择哪一方都是错误的难题。
也不知道我们就这样相持了多久。一丝夜风吹过,凉凉的。
我决定赌一次。而我赌注的筹码就是她——东方静宸,我的女儿,我和雪霏的女儿。
我定着心神。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豪赌,不涉及人命,却较之更甚。
“我,当然会杀了她。”
我能看出静宸的表情复杂了一下,转瞬便笑了。
我知道,我真的是命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