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
这些人大多是年老色衰,又无处可去的风尘女子,张月娘半是顾念当年的情谊,半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没有硬起心肠把人撵走,只留她们做些粗活,好歹有一口饭吃。
白檀怜悯这些女子的际遇,无意与她们为难,皱眉环顾四周,心生一计,他到井台边,兜了半瓢水,浇在前胸处,故意晃晃悠悠,脚步不稳地走过去,抚着额头大声道:“啊呀,这是哪里?添财!兴旺!人都去哪里了,这帮兔崽子,整天就知道躲懒,看爷赶明不打死你们……”
几个灶台前翻炒,以及在厨房门口刷碗的妇人都停下动作,对视一眼,快速问道:“这位……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别小瞧这些中年妇人,她们现在虽说死鱼眼珠子似的,不值钱,年轻时也见过世面,有些眼力,略一照面就知道白檀一身穿戴颇有来历,再结合刚才那番呼奴唤婢的话,想必家世不俗。
一身着淡紫衫子的妇人,低头继续煲汤,不以为意道:“我当是谁,左不过又一个喝醉了的恩客。”其他人深有同感,也各自忙碌。
负责洗碗的妇人在围裙上净了手,走上前,想要搀扶白檀,讨好地笑道:“公子爷,妾身送您回前厅,继续热闹去!这边乱糟糟的,有什么趣儿?”
“滚开!”白檀侧身避开,他身上只有清水,没有丝毫酒气,若是离得近了,岂不露馅?
待那洗碗妇人站定,白檀以袖遮面,骂骂咧咧地说道:“爷去哪里,还用不着你们管!你,去给我把门打开,爷要回家睡觉!”
洗碗妇人犹豫:“这,这哪有客人走后门的?您便是要回家,也该先回前面……”
白檀见状,果断再下一剂猛药,含混不清地斥骂道:“好啰嗦的婆子!爷想走哪里走哪里,再聒噪,当心我叫来哥哥,他如今,如今刚升了个什么职位,便是来砸了芳菲阁,也是无人敢,敢说一个不字的!”
活脱脱一个倚仗权势,骄纵恣意,蛮不讲理的公子哥。
洗碗妇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大的脾气。”她心知今晚对张月娘来说至关重要,不敢为了点小事,去招惹她,又怕真的得罪哪路贵人,干脆取了钥匙,去开了后院门锁,陪着小心道:“公子慢走。”
白檀得意地冷哼,在那妇人的注视下,慢吞吞迈出门,朝传说中仕宦贵族群居,户户煊赫的金雀巷走去。
门板吱呀一声关上,白檀倏忽睁大眼眸,察看四周后,另择了一条偏僻无人的陋巷,一头扎了进去,快步急行。
白檀心知自己的计划漏洞百出,但他短时间内实在想不出更完美的方案,更不愿委身侍人,就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勇气,奔逃出来,倘若事败,想重获自由,只怕是难于登天。
事关生死,白檀没时间考虑累不累,埋头一个劲往前冲。
又惊又怕,一路提心吊胆,堪堪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白檀就累得气喘吁吁,脚步不稳了。
行至城郊的一片竹林时,白檀没有留心脚下,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瞬间摔成了狗吃屎。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模糊而嘶哑的痛呼声。
青年男子身着黑色劲装,手握佩剑,单膝曲起,本来闭目倚在一簇翠竹前休息,听得动静,第一时间睁开眼来,长剑同时出鞘,低低喝问:“什么人?”
“哎哟哟,疼死我了……”白檀蜷缩在地上,痛到五官都快要模糊了,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听这声音稚嫩文弱,完全不似习武之人,青年男子表情一动,迟疑地问道:“你没事吧?”
白檀气恼捶地:“你说呢,怎么可能没事啊!”
青年男子哦了一声,单手去扯白檀起来,右手仍然牢牢握紧宝剑——他还没有完全对白檀放下戒心。
白檀撑着地面,顺势站起。
借着明亮皎洁的月色,青年男子觑了一眼白檀莹润美好,可令天地失色的脸,呆了一下,问道:“你是女子?”
白檀咬牙切齿:“并不是,谢谢。”话音未落,几枚步摇、金钗和玉簪,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从腰间掉落了下来。
青年男子垂眸,面露了然之色。
白檀莫名羞窘:“……真不是。”
青年男子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了解。”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白檀生无可恋:“算了,你开心就好。”
他抬眼去看那青年男子,对方剑眉星目,眸若点漆,是极为端正俊朗的长相,更难得的是,这人宽肩窄腰,浑身英姿勃勃,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浩然之气,就差没在额头写上“正人君子”四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