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厉深的预料,他与唐易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其实到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抛却身份地位, 与皎玉这些年的会面,除去表面的剑拔弩张, 他们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目的, 十一年前的事情, 其实早就该做一个了结。
等唐易提着小篮子回来, 她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三个人, 眼睫微垂, 站在原地。
明明是寂然无声,可是他们都明白了。
……
竹林涛涛, 微风拂过,扬起唐易鬓边碎发, 她轻轻拂过,安静无声。
两人慢慢走在竹林间青石板小路,厉深恍然间, 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唐易确确实实, 活着,走在自己身边。
近在咫尺。
“你记忆恢复了是不是。”
厉深打破了沉默。
虽然是疑问句, 话语里却没有丝毫的疑问。
不然那天早上, 唐易不会看到厉沧随毫不惊讶,还那么疏远。她与老四在死前便是形同陌路,她不肯认自己,自然也不肯认老四。
唐易微微点头。
“这些天, ”厉深话语艰涩,“打扰了……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你,多有唐突。”
唐易顿住脚步,认真地抬头看向厉深。
这些天,她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他。
厉深与她的目光对视,那双澄澈的眼睛让他一阵恍然,多少年,他沉浸在这双如水般柔软而又坚韧的眸子里。
他见过她太多面,而每一面,都让他沉迷。
唐易抬起手指,打手语:“那天眼睛能看到了之后,我就想起来了许多,只是仍旧还不能说话。我知道你还在介意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不要再自责,也……不要再恨我。”
一把实心的锤子在敲击着他的心,痛的几乎想要捂住胸口。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厉深:“你认为,我还在恨你吗?”
唐易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如水般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怎么可能不恨呢?
任谁被如此践踏,也是会恨入骨髓。
换做是她,她不会再原谅这个人。
厉深苦涩地笑了笑。
他艰难开口:“那你,还恨我吗?”
唐易摇了摇头,打手语:“都过去了。”
她想了想,“你也不要恨我了,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也就意味着,再也没有联系了。
因为释然,所以才能这般坦然的宣之于口。
厉深的眼睛发红,他宁愿听到唐易说她还恨他,也不想听她这么云淡风轻。
喉间血腥味涌出,他压抑着,不露出丝毫的倪端。
唐易:“我们都没有最好的选择,我们都……”
她顿了顿,“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四个字,道尽了太多,厉深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不用说了。
没人能比唐易看的更通透,也没人能比他更能明白。
他当时不懂,可是他后来,却比谁都懂。
银灰色涟漪在远处的湖泊泛起,天际乌云沉滞地笼罩着天幕。
一阵强烈风骤起,吹起两人的发丝,就那么温柔而悲伤地交织在一起。
竹林婆娑,青石板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远处便是山间小院。
高高隆起的干草堆上,安安控制着白到纯粹的灵气让自己悬浮,他咯咯笑着,皎玉雅然负手,温柔指导安安控制灵气。
那些在魔界沉沉欲睡的午后学堂,那些小心翼翼的仰视和屡费心机的靠近,那些靡靡缠眷的魂牵梦萦,那些图穷匕见的磋磨难堪,都变成了一场甜蜜而悲锵的美梦。
而如今,梦醒了。
她就要走向自己选择的路了。
而那条路,以后便不会有自己。
厉深忽然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他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下次见面,便不再是安静平和,而是站在仙界与魔界的立场,亦或者在厮杀残酷的战场,他们会是彻彻底底的仇人。
兵刃相见,你死我活。
他终于吐出口:
——“你爱他吗?”
唐易垂了垂眼眸,她的眉眼如画,是最真切的人间烟火。
葱白的手指明明是灵活的,不知为何,却格外沉重。
她打手语,只表达两个字:“孩子。”
厉深惨笑一声。
是啊,唐易即使失去了记忆,也就是那个独立的唐易。
不爱一个人,是不会跟他有了孩子的……她现在,爱的是皎玉。
他什么也不是。
是她耻辱的,需要被忘怀的过往。
“我明白了。”
嗓音微微颤抖,厉深:“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明日便是我的生辰,我想,最后再吃一碗长寿面。”
小院里的房屋不够住了。
没人敢造次,三个男人躺走廊的躺走廊,躺屋顶的趟屋顶,躺厨房的躺厨房,到了夜里,终于下起来倾盆大雨。
哗啦啦——
外面雨声雷声震耳欲聋,安安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窗外:“娘亲,叔叔为什么不睡在屋子里?”
唐易含笑拍了拍安安的后背。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跟我们睡在一起?”
唐易脸上的表情顿了顿,打手语:“你该睡了,安安。”
安安缩在唐易怀中,眼睛还在看窗外:“哇——黑色的灵气诶!”
“哇——白色的灵气诶!”
“哇——黑白色的灵气诶!”
“哇——这比放烟花还好看!”
唐易无可奈何。
雨下的很大,在外面的人要是不想被淋着只能用灵气撑起防护罩,厉沧随和皎玉灵气白色黑色泾渭分明,免不了要碰撞,这两个人干脆冲突起来,黑白灵气交织轰炸出的光亮,比烟花要好看多了。
忽然,一抹极为恐怖的、强大的黑色灵气骤然加入。
皎玉的白色灵气顿时遭受夹击,势头隐约有些不敌。
安安高兴地从床上蹦起来,拍手:“两个叔叔和爹爹打!好精彩!”
唐易想要去抓安安,忽然,手指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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