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了五个红色大字,“有间首饰铺”。
孟七七熟门熟路得进去。
有间首饰铺的掌柜姓杨,是个五十岁如许的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磨片的眼睛,穿一身绛紫色的马褂,见人来总要眯眯眼望去,看起来就像是在笑。
“贵客,您来啦。”杨掌柜待孟七七这位大方的熟客极为热情,亲自把备好的首饰匣捧出来,“这是您三个月前来订的一对北海玉耳环。我算着您这几日该来取了。您瞧瞧,照着您给的图纸精雕细琢出来的,可还满意吗?”他开了楠木盒。
一对海棠花形状的北海红玉耳环,正妥帖得躺在柔软的青色云锦之上。
孟七七始终记得五年前夜里,看着大姐孟俊娣对镜摘下耳环时的触动。她轻轻摸了一下那耳环。红玉触手微凉,然而质地柔腻,显见是佳品。雕琢的匠人技法高超,比照着图纸所做,纤毫毕至,令那红玉仿佛活了起来,舒展成了一朵真的海棠花。
“我很满意。”孟七七笑了,告诉杨掌柜月底到怡华宫销账,正要走,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杨掌柜见孟七七被最初的声响惊了一下,忙和气得笑着解释道:“这是从前的卖布料的老张家不做了,上个月把店面转给了个做成衣的。这新来的呀非但把从前老张积下的库存都收了,这几日还运了好些鲜亮的衣服来。现在起了个店名叫‘锦绣堆’,刚才定是放开业鞭炮求喜庆呢。惊着您了,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儿。”孟七七并没在意,出了有间首饰铺,天空却已经零星飘起雪花来。只见左侧的店面前落了一地红色炮仗纸屑,还能闻到一股鞭炮燃放过后的火药味。她遮住鼻子,咳嗽了两声,透过还没完全消散的青烟,看到新店门口用竹竿挑着两件新成衣招徕顾客。
“县主,您瞧。”白芍比梅香活泼些,她指着左边那件新成衣,“这件倒比宫里的式样还要漂亮些呢。”
果然是比宫里的还要漂亮。亮眼的红色料子,帅气的束腰直裾,颜色、样式都是孟七七的最爱。
孟七七进了这家名为“锦绣堆”的成衣店。
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迎上来,自称陈氏,乃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她梳着普通妇人发髻,上穿玫红色小袄,下着湖蓝色半裙,式样都是最新的,很符合她成衣店老帮娘的身份。她给孟七七介绍着店内各色衣物,双手拢在袖中,似个教养良好的闺秀,显得矜持,不像那些急吼吼只顾推销物品给顾客的店家。各种布料差异、剪裁细节,她全都信手拈来。
这陈氏看起来的确就像是真的成衣店老板娘一样。
得知孟七七要买外面那件红色直裾新衣,陈氏忙笑道:“小娘子若买了,可就成了本店第一桩生意。我可得给您办好了。外面那件既然已经摆出来了,就不好再上小娘子的身了。”她令伙计取了曲尺墨线来,“我为小娘子量身,制一套新的。规矩我懂的,小娘子只要价钱出到了,这个样式小店就再不做了。”
闺阁少女所喜欢的多半便是衣裳首饰,聚会时最烦恼的也就是撞衫了。所以京都豪门的女儿家,若从外面买衣裳,有特别喜欢的便会出高价买断样式。
孟七七倒无所谓这个,她笑道:“我与老板娘一见如故。这样如何,我价钱出到位,你也不必从此不做这个样式,只要告诉我你家住何方,夫家是谁便可。”
“小娘子说笑了。”陈氏用衣袖掩嘴一笑,手中曲尺一摆,为孟七七引路,“小娘子随我来更衣室,除了外裳,好量准确了。”楼梯底下开了一扇黑色的门,陈氏走过去,把那扇门推开了。
白芍跟着孟七七一同进了更衣室,陈氏在两人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这更衣室未免太素净了,连个挂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孟七七仔细打量着这处小小的更衣室,只见最里面挂了一截青布帘。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陈氏的手,然而手掌像蒲扇那么大,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汗毛。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这个自称为陈氏的老板娘,是个男人。
“你最好别出声。”陈氏的声音变回了粗哑的男声。
孟七七乖乖举起手来,表示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氏一言不发将她双手捆在身后,用的却是牛皮筋,“你最好也别挣扎。这牛皮筋,你越是挣扎,它便越深得收到肉里去。”白芍走上前去,将那青布帘掀了起来。
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马庆嵋。
布帘掀开前,孟七七有多期待,现在她就有多失望。有种“妈了个蛋,翘了半天锁,发现是个空箱子”的荒谬感。
“人对吧?”陈氏问马庆嵋。
马庆嵋去年迎娶了赵氏女为妻,此女乃是孟七七大哥孟如珏的老师赵成荫的侄女。结果没到一年,这赵氏女就被马庆嵋磋磨死了。昨天便是赵氏女的头七,马庆嵋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晚上喝了个酩酊大醉,到今天酒还没醒。他歪歪斜斜得靠过来,身上一股酒味。
看着孟七七,马庆嵋不禁又想起她大姐,那样的美人原本是他的,却被这小蹄子搅黄了。后来家里给定下的赵氏女,生得黄焦蜡气,每次回家对上那张寡淡的脸,马庆嵋就想打人。如今他是走霉运到了极点,去怡华宫偶尔见了孟七七,这小蹄子是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她现在是春风得意了,胡淑妃随身带着的宠儿,安王幼女,未来马家媳——他知道父母看他不成器,早已决意栽培他弟弟马庆忠。再过几年,他说不定就得在这小蹄子手底下讨饭吃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马庆嵋酒劲上来,瞪着眼睛“啪啪”扇了孟七七两个巴掌。
他还要再打,陈氏拦住,“办正事要紧。”
孟七七脸上一阵剧痛,这混账还真有几分蛮力,难怪历史上记载他能用弓弦勒死发妻。她歪过头去,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就当还他当初那半颗门牙了,孟七七暂且这么想着。
孟七七被捆着手,塞了嘴,丢到她的马车上。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这群人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打着她的招牌把她运出了京都。孟七七听着守城的士兵见马车挂着安阳县主的牌子,竟是丝毫没有查看就放行了。哼,这一笔且记下了,等她回来要扣掉今天当值卫兵这个月的鸡腿!
孟七七躺在马车里,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
白芍握着一柄匕首坐在一旁守着她,警戒着周围的动静,偶尔看她两眼。
躺着无聊,见白芍看来,孟七七就弯弯眼睛,好像还挺开心能跟人有点眼神上的交流。次数多了,白芍忍不住讽刺她,“没见过被绑了还像你这么安逸的。”
孟七七权当夸奖听着了。
出了城门,这行人既然打出了安阳县主的招牌,一出来这段路竟是索性走了官道。
天黑了,雪越下越大,孟七七躺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呜呜的朔风声,像小孩子哭一般。
陈氏隔着马车道:“再走三十里,前面换马换路。”
白芍道:“属下明白。”
只是这最后的三十里,他们没能平安走完。
他们撞上了风雪夜归来的上官军。
上官千杀乃是秘密返京,就连孟七七都是今天才从南宫玉韬那里得知,这群人自然也没想到。原本他们打得主意也不错,在京都方圆百里地界内,马车上挂出安阳县主的招牌,还真没有哪个关卡敢硬要巡查。只是他们不幸,就这么巧,偏偏遇上了带兵归来的上官千杀。
此刻与骑着奔腾万马而来的上官军正面撞上,陈氏倒还镇定,朗声道:“此乃安阳县主,有急事出京,还望将军肯借道让行。”
卧槽!被困成粽子的孟七七惊呆了!千算万算,漏了这一算!
她听到如雷的一众马蹄声渐渐消了下去,接着便是单独某匹马踢踢踏踏的蹄声,似乎是有人驭马上前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然后那人透着金石之声的嗓音缓缓响起,“安阳县主何在?”
不要哇!孟七七缩起膝盖来!战神大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不,比以前更好听了!可是,说好的重逢美如画呢?她想象中打扮得美·美的,给战神大人一场惊艳的久别重逢啊!她现在不想被战神大人看到呀。一别四年半,她不要在被捆成粽子、脸还被打肿了的情况下被战神大人看到啊!真是……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