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少小离家,鬼神不怕。”
甫瑞回应它:“我才没你那么没良心!”
她感觉到自己在生气的状态下变得勇武有力,这种气势使得她的叶子在无风时也哗啦啦响得虎虎生威。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憋闷很久之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难道生气也会带来舒服?
牛头伯劳气炸了肺,跳着脚地在窝里呼天抢地,“不许乱骂!不许侮辱!”
“不是你先招惹我吗?”
“你也可以招惹我,但是不许乱骂。你还是带着人类的缺点,动不动就出口伤人。我们非人类的喜怒笑骂可不像人类那么无礼。我们责骂的方式无非是揭露对手的糗事,通过刺激它的自尊心来使它面对错误。”
“你这么坏,折腾我的脑袋,还讲这么多道理?”
“我哪里坏?哪里折腾你了?我们鸟和树本来就是这么相处的,这是事实。别随便抨击人家,我们非人类讲道理的方式是摆事实,这比那些无聊的说教正经多啦。”
“那好,你在我头上搭个鸟窝,我也就忍了。你为什么作出那么多打嗝放屁的恶心动作?”
“吱吱咕咕,”牛头伯劳开怀大笑,“我就是要来刺激你啊!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山光水色这么美,你也应该像我一样释怀。我们可以长歌一曲,也可以互相讲讲过去的事儿来解闷啊。”
甫瑞不习惯地向上斜了牛头伯劳一眼,不知它是不是出于恶意的捉弄。不过听它这话好像也符合一些歪理儿,只好在心里安抚自己习惯就好了。唱歌与讲故事这两件事她都没有心情,于是默不作声。
而牛头伯劳活脱就是一个话痨,自顾自地开始对她长篇大论:
“你没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作一棵树比作一个人伟岸多了。我和你一样是个小孩子,我是只幼鸟,但不是菜鸟。我欣赏你是一棵树,而不欣赏一个人。你看那些人,动作硬梆梆地直立行走着,还以为这是他们进化到高阶段的标志,其实他们的内心早就退化到了山洞时代。我觉得吧,人就是直立行走的蜗牛,触角试探出一个可行的方向,便向前蠕动一步。然后再去试探,再蠕动一步。多胆怯!多卑微!”
说到这里,牛头伯劳技巧性地停顿了一下,等待一个忠实听众的反应。但樱桃树沉默不语,看来她生过气之后又在想心事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牛头伯劳问。没有回答,然后它就自己说,兴奋地在粗陋的鸟窝边沿上踱着鸟步。
“吱吱咕咕,我是离家出走的。少小离家是多大的快乐啊。
“我可不想呆在那个拥挤的大窝子里,没有远见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让咱烦透了,最烦的是父母那个唠叨啊。唠叨,老刀,几乎是在割我的雄心。它们教我这样,又教我那样,絮叨我不成器,又教导我怎样才能成器,它们简直拥有一部成功学大百科全书。
“在它们眼里,我的幼年就是一块橡皮泥,可以随意拿捏塑造。用他们的话说,未来有很多可能性,我将是牛头伯劳中的医学家,教师,格斗教练,科学怪人……
“你也是同样的命运吧,将来的钢琴家,数学天才,文学大师,动漫高手……当然,你现在是一棵树。你没有被塑造为一棵树,但你内心里渴望过成为一棵树。”
甫瑞像预习语文课文一样,心里默数着它讲了几段话,心里想这家伙还是一个演说家呢。功夫还不赖,兜兜转转,居然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来。也正是牛头伯劳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弦,打乱了她数数的节奏,让她忘了到底是几段。
她觉得应该有礼貌地给对方一个回应,于是问它:“你要去干什么呀?”
牛头伯劳来了精神,说:“我要去更大的世界,冒险。生活不是唠叨,咱一定要通过自己方式在伯劳家族里出人头地。”
这样也好,甫瑞想,至少它开始冒险历程以后自己就可以不再受它的打扰了。真希望它早点离开,最好飞走的时候把它那个破鸟窝一道带走。
甫瑞试探着问牛头伯劳:“你什么时候走啊?”
牛头伯劳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说:“我不走。我突然觉得好像与你有缘呢,我要在你的树枝上住一段时间,这地方挺适合我。”
甫瑞心里暗暗叫苦。她希望来一阵风,哪怕是来一阵飓风也无所谓,哪怕是一阵龙卷风也愿意,这样她就可以借势摇动树枝把牛头伯劳赶走。最好是让龙卷风把它带到暴风眼里去吧。
但转念一想,牛头伯劳好像也没有坏到要受到如此惩罚的程度。毕竟它唠了那么多,在听它讲话的这段时间,不安与忧愁被转移到没有焦虑的遐想里。尤其是它戳破了一个自己不想承认的事实,她有时出神发呆的样子,的确像一棵睡梦中的小树。
她又出神了。
牛头伯劳站在鸟窝边沿上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问她:“我要带你去历险,探索。怎样?”
“我不能动。”
“你能的。你只是需要一次触动,激发起像我这样的壮志。你以为它离你很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