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认真听过,总是这般朦胧欲睡的样子。不过在宗门里呆久了,尹非凡认识了一批无论擅不擅长思考,但是真正乐于思考的人。他们每个人在思考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无意识的动作。
而今尹非凡才知道,原来父亲从来没有不在意自己。
思索了许久,这位几乎站在帝国最高处的老人睁开了眼睛。
老相爷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却不在如之前那般威严十足,而是换做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看到这副表情,尹非凡反而心下一凛。
他自然清楚,自己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一直习惯在自己面前维持一个父亲的威严形象。而作为一个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职业官僚,父亲最擅长一人千面。当父亲开始在自己面前转变形象,就说明,父亲这次是真的想和自己正正经经的谈一谈这件事了。只是谈这件事时候的立场,和原本自己设想的就有区别了。
“你先给我讲一讲,太虚剑宗是一个什么样的宗门?”
老爷子要说这个,那尹非凡就不困了。身为太虚剑宗肃反委员会的创建者,尹非凡须得以身作则,各种政治考试参加的多了,甚至自己还参与过出考题,回答这些问题自然信手拈来。
“太虚剑宗是昭国五大门派之一,地处林檎城,兼具人文与自然环境的美好。宗门秉持着深挖武道功法细节,不断探索,不断追求武道境界,服务昭国百姓,为昭国百姓做贡献的理念,从昭国各界招揽志同道合之辈。宗门内部,弟子们诚信、踏实、和谐、友善、团结,共同追求价值,创造价值……”
尹非凡洋洋洒洒的说了小半个时辰,不过架不住老相爷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以前做宰执的时候,每天要经手的文书不知几何。应付过的那些三句话能憋成十斤屁来放的酸腐文人,比尹非凡在周庐那几天受的苦都多。抓个重点什么的,还是十分轻松的。
等到尹非凡讲完,作为一个父亲,老相爷还是有些怜惜的,将自己手中的茶杯递到了尹非凡面前。
毕竟老来得子,再给渴坏了也不太好。
等到尹非凡如牛嚼牡丹一般,把那一杯香茗连枝带叶的吞了下去,老相爷这才说道:“说到底,这李夙夜是个擅长变法的人。你要知道,凡变法者,无论变法成功与否,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何况这李夙夜所行之变法,根本就是……别人变法那是遇到礼崩乐坏之世,荡涤邪魔。好家伙,他这是打算没有礼崩乐坏,就自己把礼记焚了,钟鼓砸烂了,然后拖着一群人跳崖,树枝挂到谁谁活,全看运气?”
尹非凡摇摇头:“不应说是运气,而是气运。所谓气运者,应天行之纲常也。宗主所说的路子,是皇皇正道,是历史必然的选择。父亲刚才所说,树枝挂到谁的问题。我只能说,树枝若想挂住人,那人好歹也得着件衣衫。宗主是个有能力搅弄风雨,掀起滔天巨浪的人。届时浪潮褪去,才知道谁在裸泳。反正在我看来,当世有许多人,称其沐猴而冠都算抬举,说到底,其行其径和赤裸野兽无异。”
“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宗主所做的那些事。”老相爷缓缓说道:“以近妖之智,于风和处唤雷雨,却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这世道,本不该乱的。”
“当今世道,看是寻常,实则暗流涌动。宗主有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从来如此,便一定是正确的吗?若以千百年的经验来看,当今昭国,君明臣强,内稳外伏,即使前段时间对外吃了点小败仗,也无伤大雅,确实称得上太平盛世。但这千百年的经验,就是对的吗?父亲你年轻时候游学之际,难道没有见过那些穷苦人家?只是这千百年来,那些穷苦人家又何曾开口说过话。”
老相爷有些不屑的看着自己儿子:“你小子才走过几里路,看过几本书,便敢在我面前说见识过人间疾苦?”
尹非凡歪了歪脑袋:“我看过的书不是很多,大抵都是父亲你从小逼我看的。那些书好是好,要论高明也确实高明,只是从未戳到人痛处。倒是宗主给我列了些书目,宗主自己也写了一些文章,我看着倒是挺得劲。走几里路的问题,我见识虽少是真的。林檎城遭逢大难的时候,我也刚好不在场。不过跟宗主待久了,再放眼看来,这昭国,这世上,哪还有一寸太平土地。”
尹非凡看着父亲书房里,墙壁上挂的一副钓叟图,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吟了一首荀笙授课时常念的打油诗:“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
老相爷听罢,拍桌子大骂道:“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