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蝉黄衣红裙,圆脸粉嘟嘟,娇憨可爱,举止大方,爱得不行,纷纷点头。
妇人有些纳罕,打量谢蝉几眼,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谢蝉走到妇人跟前,抬头看着妇人。
妇人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尖脸,薄唇,面相有些刻薄,看着很不好亲近。
谢蝉眉眼弯弯,朝妇人笑,杏眸盈满笑意。
妇人不禁也笑了,“好孩子,我刚刚在晃神,看到你走进来,还以为蹦出了一个花中仙童。”
吕夫人头一个咯咯笑出声,“瞧这孩子,这眉眼,这模样,可不就是个仙童嘛!”
其他人跟着附和,都说谢蝉是小仙童。
妇人搂着谢蝉,细细问她几岁了,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有没有开蒙读书。
谢蝉笑着一一答了。
二夫人看妇人似乎很喜欢谢蝉,眼神示意丫鬟赶紧去把谢丽华叫来,越众而出,替谢蝉应答妇人的提问。
妇人听二夫人说谢蝉是和姐姐一起来的,问她怎么不和姐姐们一起玩。
谢蝉天真地道:“哥哥他们到处扔会扎人的刺球,我怕疼,回来找阿娘。”
吕夫人听说,笑骂,“一定是小郎们调皮,又在胡闹了!”
说着话,转头吩咐仆妇去院子里看着,别让小郎君欺负小姑娘。
仆妇去了院子,小娘子们还在互相撕身上的苍耳。
吕鹏、吕贞娘已经和好,在湖边打秋千玩。
远远看到母亲身边的仆妇,吕鹏哼了一声:“一定是那个小九娘去告我的状了!”
谢嘉武愤愤地点头:“肯定是小九娘,她最喜欢找大人告状了!”
谢丽华坐在秋千上,没说话。
她生得漂亮,平时常和吕贞娘、吕鹏一起玩,吕鹏刚才没有往她身上扔苍耳,她觉得吕鹏对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自己应该帮吕鹏。
谢宝珠也没吭声。
吕鹏和吕贞娘是知州家的公子小姐,江州人人都捧着他们,他们说什么好,大家都说好,他们喜欢谁,谁就能常到知州家玩。
就像谢丽华那样。
谢宝珠很羡慕堂姐,也想融入其中,和吕贞娘、吕鹏一起玩。
花宴就摆在彩棚下面,设了大宴桌、地上铺竹席。
妇人一直搂着谢蝉说话,吃饭的时候也舍不得放开,让她紧挨着自己坐,要丫鬟夹菜给她吃。
吕鹏故意挤到吕夫人身边,和谢蝉只隔着一个人,朝她瞪眼睛。
谢蝉不理会他。
吕鹏从小众星捧月长大,谁都让着他哄着他,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娃娃无视,愈加气闷。
饭后归家,吕鹏瞅准机会,带着一帮小跟班,在前廊堵住谢蝉:“你和谢嘉琅一起玩,你也有病!”
谢蝉埋头走路。
吕鹏掏出一把苍耳往她头发上扔:“我要告诉其他人,不许他们和你说话。”
谢蝉用帔巾包住脑袋,绕开吕鹏,继续往前走。
吕鹏在她身后大喊:“谢嘉琅会抓人、咬人,发病的时候像条狗一样满地乱爬、撒尿!”
谢嘉武他们跟着乱喊乱叫。
谢蝉猛地回头。
吕鹏以为她怕了,得意道:“只要你不和谢嘉琅说话,我就让其他人和你玩。”
谢蝉两只小手握成拳头。
吕鹏那天从梯子上摔下去,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可谢嘉琅却被所有人孤立埋怨,再不能去松树下看书了。
他只是想坐在那里看书而已。
谢蝉知道,吕鹏还小,他的跟班也小,他们都是孩子,有一天他们会长大,很多人会变得懂事。
然而他们留给其他人的伤害,永远都刻下了烙印。
有些人懵懂中欺凌他人,然后忘得一干二净,或者以“年幼不懂事”来为自己开脱。
而有些人在孤独和欺凌中长大,不论身陷囹圄,还是位极人臣,始终刚直清正,对平民百姓心怀悲悯。
上辈子,谢嘉琅好几次险些死在后党手里。
后来谢蝉的把柄落到他手上,以为自己要被废黜,他却没有挟私报复。
谢蝉拿回把柄之后,恩将仇报,再次对谢嘉琅动了杀机。
那个无比闷热的夜晚,谢嘉琅一身绯红官袍,立在桂树下,背对着谢蝉,嗓音清冷平稳,没有一丝恐惧:“娘娘真的要杀我?”
谢蝉上辈子见过很多人,争权夺势的漩涡圈里,不论有意为之,还是身不由己,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血,淬了毒。
这其中甚至包括谢蝉自己。
唯有谢嘉琅是干净的。
这一世知道谢嘉琅是自己的哥哥,谢蝉很高兴。
她感激谢嘉琅。
谢蝉仰起脸,看着吕鹏和其他小郎君,挺起小胸脯:“我哥哥不幸,得了癔病,可是他好好吃药,好好治病,好好上学,他不咬人,不拿石头扔人,不拿苍耳扎人,也没有自己摔下梯子,却对长辈说谎骗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吕鹏气坏了。
不等他开口,谢蝉抬脚走开:“我不稀罕和你们这样的人一起玩!”
回别院的路上,谢丽华和谢宝珠看着坐在角落里默默撕下衣裙上苍耳的谢蝉,一个眉头轻蹙,一个神色惊异。
谢蝉一点也不在乎她们的目光,回到别院,和谢六爷说了声,背着新书袋朝大房的院子走去。
酥叶紧跟在后面。
仆妇在院子里晾衣裳。
谢蝉问:“大哥哥呢?”
仆妇指指后院。
谢蝉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到月洞门前竖着一道竹篱笆。
篱笆里面,谢嘉琅背对着月洞门,坐在树下翻看手中书卷,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幽暗凄清。光线不好,他只能低着头凑近书卷,姿势看起来不大舒服。
谢蝉一阵鼻酸。
难怪刚才仆妇没有拦着不让她靠近……他们用一道竹篱笆把谢嘉琅围了起来,把他拘束在狭□□仄的后院里,用他的与世隔绝来安其他人的心。
“大哥哥。”
谢蝉站在篱笆外,轻轻地唤。
谢嘉琅翻了一页书,没有回头。